第78章Chapter 78(2 / 2)

破雲2吞海 淮上 10762 字 9個月前

吳雩嗆咳出滿口血,看也不看便一抹,箭步上前翻開磚石、牆灰、木頭手腳架堆成的小山,把灰煙滾滾中不斷咳嗽的步重華拉了出來:“你他媽怎麼找到這裡的?!”

步重華狼狽不堪,一把反手抓住吳雩手肘。尖銳的石塊在他臉頰上拉了一道血痕,從額角劃到眼梢,鮮紅的血珠不斷流到下巴,讓那平素冷漠的麵孔憑空多了桀驁和戾氣:“你覺得呢?!”

吳雩喘息半晌,終於低下頭苦笑道:“我覺得你破相了。”

“……”

破相了也還是很英俊,刹那間吳雩心裡閃過這麼一個模糊的念頭。不過他沒有說出來,隻短促地笑了聲,沙啞而疲憊地道:“我以為剛才是最後一次見到你了。”

步重華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七老八十躺病床上的時候再說這話吧!”

“咳咳咳……”

殺手踉蹌從手腳架堆裡爬起來,滿頭滿臉是灰塵血跡,模樣不比吳雩好多少,視線依次從嚴峫、吳雩、步重華三人臉上環顧過去,最終定在步重華臉上,呸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真他媽晦氣,又是你……”

步重華眯起眼睛:“三七?”

“他不是‘三七’。”吳雩退開兩步嘶啞道,用掌根抹掉鼻腔中源源不斷流出來的血,說:“他隻是想要我這個人頭的懸賞罷了。”

嚴峫敏感地:“懸賞?多少錢??”

吳雩沒吭聲,摸出煙盒倒出根煙,不知道是因為強忍劇痛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點煙時手指微微顫抖,打火機在刹那間映出了他輪廓清晰深刻的側臉。

這時樓下隱約傳來警笛馳近和人聲叫喊,當地轄區派出所的民警趕到建築工地外了。殺手望著眼前環形包圍的三個人,又扭頭望了眼遠處的街道,冷冷道:“你們還不知道‘畫師’的項上人頭值多少錢嗎?那你們應該連他當年在金三角的種種英勇事跡也沒聽說過了,真是可惜啊。”

步重華浸滿血跡的劍眉一跳:“什麼意思?誰告訴你畫師在津海的?誰派你來的?”

“沒什麼意思。”殺手笑起來:“雖然我不是‘三七’那不要命的貪財鬼,但畫師的下落確實是‘三七’告訴我的……不,也不算是他直接告訴我,他先是告訴了我的主顧。”

警察都來了,他反而倒有點放鬆下來似的,視線自下而上斜斜投向吳雩,有點毫不掩飾的囂張和要挾:“至於我的主顧是誰——”

“閉嘴。”吳雩淡淡道。

步重華的視線在他兩人間來回一逡巡,反應快得驚人,登時明白了什麼,這殺手在賭!

他賭吳雩會像在醫院地下車庫那樣幫他從警方那裡逃跑!

“……”步重華眼神劇變,心念電轉,略偏頭低聲道:“嚴峫。”

不愧是親表兄弟,嚴峫在看見他眼色的同時就明白了什麼,不動聲色向樓梯口方向挪了半步,隱隱擋住了這樓層唯一的出口。

與此同時樓下腳步喧嘩,警犬呼哧聲一湧而近,追兵已經到了。

“畫師前輩。”殺手微笑道,“不管您十年前是用了什麼方法,當初您能逃出紅山刑房,如今也一定能做到同樣的事情,對吧?”

人聲越來越近,這一方空間卻被反襯得越發死寂,除了幾個人越來越緊繃的呼吸之外,連煙蒂落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吳雩仿佛沒看見已經擋住了自己去路的步重華和嚴峫,他仰頭長長呼出一口帶著血鏽味的煙,視線越過殺手,望向遠處一望無際的天穹,抬手摸了摸右肩胛骨。

其實隔著T恤是感覺不出來的,但因為摩挲太多次了,指尖仿佛還是能觸碰到那淺墨色振翅欲掙的飛鳥,就像打開了某個老舊留聲機的開關。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彆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萬裡天涯艱難險阻,誰知道分彆後要多久才能見麵?”他聽見過去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一字一句悠長平緩:“隻有飛鳥能一路向南,越過那遙遠的千山萬水,找到自己的枝巢。……”

“對。”吳雩垂下眼睛說:“我當然能做到同樣的事情。”

步重華眉頭一緊,緊逼幾步喝斥:“吳雩!”

“在這!腳印在這!”樓梯下麵腳步紛遝而至,遠處幾個民警同時叫起來:“找到了找到了!”“快!”

吳雩最後深深地、用力地呼出一口煙,回頭衝步重華莞爾一笑,那黑白分明的眼圈微微有一點發紅,小聲說:“我也喜歡你。”

他揮手把煙頭向身側一拋,半空劃出一星紅光——

步重華刹那間預見到了什麼,失聲怒吼:“彆!”

但他伸手去攔卻已經晚了。隻見吳雩猝然發力向前,迎麵抱住措手不及的殺手,閃電般帶著他從空蕩蕩未建牆的樓層邊緣衝了出去,急墜而下!

這是八樓!

“吳雩!”

步重華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上前,嚴峫瘋了似地在身後死命拉他,免得他失足從八樓掉下去。下一刻,步重華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難以置信的情景:

急速下墜中的吳雩抓住六樓木架,整個人墜勢一頓,嘩然撞碎兩層手腳架;無數碎磚斷木裹著他在四樓又一頓,肩膀、手肘、膝蓋側依次做了三個緩衝支撐點,借力調轉下墜姿勢。他就像眾目睽睽之下從天而降的獵豹,整個人淩空調轉一百三十五度,落在二樓手腳架上時已經調整到雙腳著地的姿態,弓到極限的身體緩衝了絕大部分慣性——以他為中心的大片棚板同時龜裂,轟然坍塌!

就在那千萬片木塊碎片中,他摔在工地土路上就勢一滾,直滾出去十數米才翻身站起,胸腔當場震出來一口熱血!

“……呼,呼……”吳雩眼前一陣陣發黑,搖搖晃晃起身走了兩步,頹然半跪在殺手屍體邊的血泊中,從他褲袋裡掏出了一個東西。

——摩托車鑰匙。

殺手來之前把摩托車停在了離醫院差半條街的路口,但其實離建築工地不遠,這個方位肯定經過事先計算,就是為了他完成擊殺任務後迅速逃脫……吳雩劇痛的大腦裡轉過很多念頭,強忍喉間沸騰的氣血站起身,心想:我最多隻有三分鐘。

建築內部有部分缺失的扶梯用了爬梯代替,哪怕步重華中間往下跳,最快也要三分鐘,不可能再短了。這個時間堪堪夠他衝出建築工地,混到最近的公共場所,迅速變裝後騎摩托車逃脫。

吳雩呼出一口滾燙的血氣,剛抬起頭,突然整個人僵住——

他前方數米處擋著一道身影,是江停!

身後馬路上警笛呼嘯,人聲雜亂,高處警察的咆哮和步重華的狂奔都被狂風一卷而去,彙聚著巨大都市的喧囂,洪流般衝向天穹。

“……過來,”江停喘息著,向吳雩伸出手:“到我這邊來。”

吳雩向後退了半步,那雙顫抖的瞳孔倏然一定,幽深暗沉得反不出一絲光,攥著鑰匙的手緩緩伸進了懷裡。

但江停緊盯著他:“你不記得我了嗎,解行?”

“……”

“你還記得那天外麵下著雨,你躺在宿舍床上,卻沒幫我收製服,害得我隻能中途跑回來自己收的事了嗎?你知道我第二天因為製服沒乾就上禮儀台,被教官罰站了三個鐘頭,你當時還拍胸脯跟我保證請我吃三食堂的飯來著?”

吳雩看著江停,似乎想動卻動不了,懷裡那隻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戰栗起來,那顫抖隨即蔓延到全身。

沒有人知道這句話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沒有人知道在那些暗流湧動的歲月裡,這個僅僅發生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平平無奇、過眼即忘的細節,卻擁有怎樣改變一切局勢的意義。

“十三年了,解行。”江停尾音也奇怪地發著抖,像是強壓著哽咽:“過來,到我這邊來。”

仿佛時間就此凝固,化作寂寥無聲的長歌,遠遠消失在歲月微渺的光影裡。

吳雩終於機械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又一步,隨即被江停緊緊擁抱住了,用力把他黑發淩亂的頭按進自己頸窩裡。

“聽我說解行,你不該再往前走了,步支隊很擔心你,”江停幾乎用儘了全身力氣才抑製住胸腔的劇痛,在吳雩耳邊輕輕問:“你覺得這樣一走了之應該嗎,嗯?你覺得讓他這麼擔心下去應該嗎?”

吳雩靠在江停肩上,全身就像繃緊到極限的弦,緊得好像哪怕再落下一片羽毛,都會令他在頃刻間粉身碎骨。

遠處兩道身影從建築樓裡一前一後疾奔而出,那是步重華和嚴峫,但江停撐著吳雩沒有放手,把他的頭臉按在自己肩膀上,終於聽見耳邊傳來細若蚊蚋般極度嘶啞的聲音:

“……不應該……”

吳雩閉上眼睛。

那幾個字耗儘了他最後一點掙紮的力氣,整個世界迅速旋轉遠去,他摔進了意識的深淵。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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