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門口, 文鬥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
這裡平時是國子監博士宣學的地方, 地兒特彆大。
但即便如此,也是人擠人。
什麼人都有,學生, 百姓, 商賈,三教九流。
凡是以前對“大才子”徐長生感興趣的都在往國子監趕來。
熱鬨得有點……過分了。
時不時有驚呼傳來, “他就是徐長生?不可能, 不可能,你們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
“剛才有人說徐長生是一個四歲小孩,我還和他打了一架。”
“我……我剛才將婆婆臉都抓花了, 因為她說徐長生還在穿開襠褲,這可如何是好?”
這還是輕微的, 有些接受不了的,一個勁往自己臉上扇,“你們告訴我, 我是不是在做夢?”
更有無數人痛心疾首, 捶手頓足,那場麵不要太好看。
有些人眼睛都紅了,他們一直誇誇其談的徐家子,就是麵前這個還在不斷提褲子的四歲小孩?
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俊朗非凡?
整個現場群情激憤。
“徐家子不是太子好友嗎?太子怎麼可能和……和一個開襠褲結交?”
“房相居然誇一個四歲孩子是讀書人的楷模, 房相糊塗啊,因為房相一句話,我天天教導我們族裡的後生要向徐長生學習,這這……”
“誰來給我們一個解釋?啊啊啊。”
“有藥鋪的先生在嗎?有人羊癲瘋發了。”
“哎呀,這也暈了幾個,快來人啊。”
“那邊有人在撞牆了,血都撞出來了。”
“讓年紀大的,心臟不好的,受不了刺激的都不要靠近了,等會醫館人滿為患,肯定搶救不過來……”
除長生都傻眼了,什麼情況啊?
人山人海來看熱鬨也就罷了,畢竟古代沒什麼娛樂,愛看熱鬨他都能理解。
但這些人表情不對啊。
好多人在咬牙切齒,好多人在扇自己耳光,好多人扶著牆深呼吸,乾什麼的都有,就是正常人沒有幾個。
這這這……
徐長生好懵,長安人是不是也太奇怪了點?他們怎麼就激動成這個樣子了?
除了這些人外,還有一些貴人也在關注這場彆開生麵的文鬥。
當然,他們是不會像這些人一樣,人擠人擠在一起的。
在國子監周圍的酒樓包了一個包廂,然後等著人彙報情況。
其中,太子李承乾就是其中一個。
他是偷偷出來的,就帶了兩個近侍,因為他現在得了“風寒”,還在家休養中,被人看到他外出不好。
“你去打探打探消息。”李承乾對近侍說道。
國子監門口,除了百姓學生這些,還有一些三教九流。
“開盤了開盤了。”
“徐家子才四歲啊,而對方六人,還都是名聲遠播的國子監才俊,徐家子必輸,壓對方不就是必贏?”
“我壓孔懷仁他們贏,一兩銀子。”
“我也壓孔懷仁他們贏,五兩。”
“你們倒是壓徐長生啊,他名聲可是比其他人還盛。”
“切,徐家子才四歲,能贏我名字倒過來寫,聽好了,我叫王一王,說到做到。”
此時,李承乾的近侍正回去稟報,“殿下,現在國子監門口已經圍滿了人,擠都擠不進去,而且不知道多少人行為舉止怪異,精神激蕩,就像受到了天大的刺激一樣,我看這些人說不定要對徐家子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
李承乾皺眉,“等會你帶著我的手令去一趟長安衙門,讓他們多帶一些人過來維持秩序。”
近侍繼續道,“還有人在國子監門口開了盤口,想賺一筆,但他們真傻,明明徐家子才四歲,怎麼可能贏?殿下,你說是吧,有什麼人傻到會壓徐家子贏?現在盤口都一比十的賠率了,也沒有人壓徐家子……”
話還沒說完,李承乾就說道,“等會你順道取50兩銀子壓徐長生贏。”
額……
近侍話都給卡嘴裡了,有些幽怨的看著李承乾,殿下就算支持他那好友,也用不著白白浪費銀子吧,他們東宮開支緊張啊。
除了李承乾,在宮中,李世民和魏征也在關注此事。
李世民臉色有些不好看,現在好了,事情徹底爆發了,所有人都將知道他讓一個四歲孩童進了國子監,他讓一個四歲孩童隨時殿前見君,都知道他時不時誇一個四歲孩童是大唐俊才,國之棟梁。
魏征看了一眼,說道,“陛下,事已至此,還是想想怎麼妥善解決此事吧,剛才有消息傳來,聽說有好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因為受不了刺激都暈倒了。”
李世民:“……”
如果暈過去有用的話,他也想暈,惡狠狠地道,“現在徐家子是不是嚇得都尿褲子了?”
如此糟心的時候,實在看不得那小開襠褲嘚瑟。
魏征一愣,“這倒沒有,聽說一點都不怯場,反而……反而有點耀武揚威的樣子。”
耀武揚威?
李世民心情更不好了,他在想儘辦法給他擦屁股,小開襠居然還在耀武揚威?
越想越氣,“太子,房相,孔穎達人在哪?他們捅這麼大簍子,難道還在家養病?”
魏征說道,“太子和房相都已經在國子監外麵的酒樓包下了一個包廂,靜觀事態發展,孔穎達也已經前往現場。”
李世民心道,看吧,還給他裝病,明明就是畏罪潛逃。
李世民歎了一口氣,“反正如論如何,朕的名聲是保不住了,你說,我當初怎麼就……”
怎麼就那麼傻啊!一個坑一坑的往裡麵跳,還樂嗬嗬的。
越想心肝越痛,“隻能儘力挽救了,等此事完畢,就收回徐家子殿前見君的特權吧。”
如果不這樣,估計那些大儒那些禮官能撞死在金殿上。
才下的旨,而且還是弄得滿城皆知的旨,現在卻要當著所有人的麵收回,這是在自己打臉,但有什麼辦法?難道讓鬨劇繼續下去?
魏征也不好說什麼,他知道李二陛下現在心裡一定不好受。
……
國子監門口,人山人海,維護秩序的皂吏也已經來了。
今天將是長安最熱鬨的一天,估計過年沒有這麼熱鬨過。
文鬥已經開始,像這種露天的文鬥還是很少見的,畢竟讀書人都愛麵子。
今天算是比較特殊,沒見過文鬥的老百姓看得可起勁了。
首先上前的就是禮部尚書之孫唐循。
居然將他祖父氣得暈倒在了大殿上。
本來剛開始看在對方是個四歲孩童份上,他也不願意做得太過分,但看看對方,叉開腳,八字腿,居然還用鼻孔對著他,簡直想將對方吊起來打。
“作為讀書人,吟詩作對必不可少,我們就先各做一首詩如何?”唐循說道,哪怕對方將他祖父氣暈在大殿上,他現在說出這話也有點臉紅,對方才四歲啊,四歲。
徐長生眼睛直眨巴地看著麵前的人,這人是自己人吧?這一定是替自己去對方臥底的。
鬥什麼不好鬥詩?這不是白白送他一個開門紅,這不是在和他一個人鬥,而是和他背後千年的大文學家大詩人鬥啊。
這一局,他必勝,而且似乎一點難度都沒有。
唐循見徐長生眼睛直眨巴地看著他,他都有點不好意思,咳嗽了一聲道,“詩題由你出。”
哪怕是這樣,他也臉紅。
他的人生啊,以後說起他唐循,估計都會提起他以大欺小,曾經和一個四歲孩子鬥詩,但為了替他祖父出一口氣,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徐長生扭扭捏捏地,跟占了多大便宜一樣,“那多不好意。”
唐循臉都黑了,這是在看不起他嗎?眼睛一眯,說道,“詩題。”
徐長生心道,非得伸過來讓他打臉,到時候可彆喊臉痛,看他跳起來抽。
看了看周圍,徐長生提了提褲子說道,“今天是我進國子監的日子,算是喜事,我們就以金榜題名為題如何?”
嗬,小小年紀,居然就想著金榜題名?不少人不由得露出無奈的笑容,他們四五歲的時候還在乾什麼?
這麼看來,徐家子的確也有非常的地方,至少他們四五歲的時候不會做出挑釁國子監諸生的事情,不會想著金榜題名。
唐循為了表示自己不占便宜,讓徐長生出詩題,接著又道,“那麼就由我來拋轉引玉吧。”
先作詩肯定是吃虧的,因為對手還可能多一點思考的時間,如果對手不是個四歲孩子,估計大家要讚他一聲。
唐循作為禮部尚書之孫,讀書還是不錯的,背著手開始走來走去。
徐長生眨巴著眼睛看著,等會他也這樣走來走去,看上去好有範兒的樣子。
“有了。”唐循說道,然後看向徐長生,直接搖頭晃腦地念道,“
潛心苦讀十餘載,
每日早晚攀書山。
不計時間暑寒往,
金榜題名獻吾皇。”
時間有點短,但他對這詩還是十分滿意的,幾乎將讀書人的寒窗苦讀的場景都寫了出來,最後金榜題名貢獻大唐。
現在的讀書人,中心思想還是讀書有成時,獻於帝王家。
話一落,徐長生跳起來就拍起巴掌,“好詩好詩。”
反正讓他做肯定是做不出來的。
眾人麵麵相覷,他怎麼還稱讚起對方來了?
唐循也是一愣,“你認輸了嗎?”
徐長生搖搖頭,怎麼可能?
給對手鼓掌不是該有的禮貌嗎?
再說,捧得越高,摔得越疼,他懂,徐長生覺得他自己太邪惡了,一個勁誇。
唐循臉都黑了,不認輸你鼓什麼掌,“該你了。”
周圍的人也在誇唐循,不愧是禮部尚書之孫,唐循臉上這才好看點。
徐長生心道,你們就可勁的誇吧,等會他臉紅起來絕對比猴子屁股還好看。
徐長生將手背到了後麵,學著剛才唐循的樣子,搖頭晃腦的走了起來。
難怪古人做詩都喜歡這樣,好有範兒,他喜歡。
“徐家子,你行不行啊?”
“不行就認輸吧,乖乖離開國子監。”
“教訓得好,讓徐家子知道天高地厚。”
徐長生一怒,乾嘛乾嘛?他剛起個範兒,這些人耐心也太不好了,唐循剛才走那麼久也沒有人崔。
抬起頭,看他怎麼打臉,啪啪啪!
搖頭晃腦的念道,“
昔日齷齪不足誇,
今朝放蕩思無涯。
”
聲音一出,周圍都安靜了。
孔懷仁等都愣住了,這詩好高的意境。
相互看了一看,裴行儉說了一句,“立意這麼高,要是不能成功升華確是毀了這首詩。”
顏弘文張了張嘴,“可光是這兩句,也比唐循的那首要高明太多。”
幾人麵麵相覷,“應該是七言絕句,看他怎麼續下麵的句子。”
唐循原本還在接受彆人的誇獎,現在臉上微變,心裡都緊張了起來,豎起了耳朵。
徐長生看著唐循的表情,彆喊臉疼啊,一字一字地繼續道,“
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儘長安花。
”(全詩出自大詩人孟郊的《登科後》)。
整個國子監門口,一時間居然就那麼安靜了下來。
這是一個四歲孩子作出來的?
全詩沒有一個字提及金榜題名,但一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卻將金榜題名後的喜悅和得意表現得淋漓儘致。
策馬奔馳在長安道上,一日就將長安的繁榮花看儘。
這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風光無限。
這詩恐怕要一舉成名天下知,不知道多少文人雅士從今天起,會幻想一日看儘長安花的場景。
圍在國子監門口的,最多的還是讀書人。
兩首詩孰優孰劣他們還是分得出來的,關鍵是兩首詩差距太大,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唐循臉色先是一白,然後滿臉通紅。
他……在鬥詩中,輸給了一個四歲孩童?
恐怕隨著這首詩傳遍長安,他唐循的名字也會被眾人所知,隻是這名聲。
想想都知道,大家茶餘飯後會怎麼說,堂堂禮部尚書之孫,居然輸給了一個幼童。
原本還在誇獎唐循的人,滿臉尷尬,這差距太大了。
徐長生看著麵前臉色時青時白的唐循,看把這人氣得,他就說吧,臉會非常痛。
徐長生覺得他有點勝之不武,畢竟這不是他真本事,說他贏了,不如說是大詩人孟郊贏了。
但他沒辦法,他是理科生,要是比數理化,他一點都不虛,但比吟詩作對,他就隻得沾沾前人的光了。
徐長生有點心虛地道,“要不,我們這一局算平局?”
唐循滿臉通紅,激動得身體都哆嗦了起來,“徐家子,你欺人太甚!”
徐長生都震驚了,他怎麼欺人了?他好不容易謙虛了一回,難道謙虛還錯了?
唐循身體哆嗦得越來越厲害。
“快,將唐公子扶下去休息。”孔懷仁喊道。
唐循心情激蕩,話都說不出來,他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得呆家裡沒臉出門了。
孔懷仁開口道,“第一輪比賽,徐家子勝。”
周圍的人麵麵相覷,然後熱鬨了起來。
“徐家子居然真的勝了,這怎麼可能?”
“我四歲的時候,連字都還不會寫兩個。”
“這次,禮部尚書家算是丟臉了,聽說禮部尚書為了讓陛下收回徐家子殿前見君的特權,激動得在大殿上都暈倒了,這事一出,他恐怕都不好意思向陛下再提收回徐家子殿前見君的特權了。”
“是啊,他們禮部尚書家的後人都敗了,他怎麼好意思再上書。”
隨著徐長生的《登科後》一出,許多小侍撒腿就往周圍的酒樓跑去。
其實除了包廂,酒樓也坐滿了人。
小侍一進入酒樓就大喊,“第一輪,鬥詩,禮部尚書之孫唐循對徐家子,徐家子勝。”
“什麼?我沒有聽錯,徐家子勝?”
“唐循好歹是禮部尚書之孫,難道是徒有其表,怎麼會輸給一個四歲孩童?”
“我的銀子啊,我連老本都搭進去了。”
此時,李承乾也在聽著近侍搖頭晃腦的唱詩,正是那首《登科後》。
“殿下,你說徐家子,他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怎麼會有金榜題名後的感觸?看看這詩,完全就是高中之後的風光無二,意氣風發啊。”
李承乾也不由得一愣,他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那小短腿時的情景,不也是用一首詠梅的詩將他震驚住了。
或許,在詩詞一道上,他真的天賦異稟吧,說道,“繼續去探。”
皇宮中。
李世民坐立不安,“簡直就是荒唐,他一個小屁孩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和一群國子監學生文鬥,生怕彆人不知道他胸無點墨?這些國子監學生一天不認真學習,隻知道爭強鬥勝。”
國子監學生當眾打徐長生的臉,不就是在打他的臉?徐長生是他親賜的進國子監讀書。
徐長生臉被打得越痛,他的臉也就越痛。
所以,他才忍不住罵了一句這些國子監學生簡直無所事實,爭強鬥狠。
魏征心道,某人作的唄,現在知道顏麵儘失,臉痛了?當初一句一句的誇徐家子這好那好,怎麼就不想想後果,當然這馬後炮的話他是不好說出來的。
這時,一個公公小跑了進來,“陛下,大喜。”
李世民臉色都不好了,現在都這樣了還大喜?
公公說道,“第一輪文鬥,禮部尚書之孫唐循和徐家子鬥詩,徐家子勝。”
“什……什麼?誰勝?”李世民都不由得站了起來。
“徐家子勝。”
李世民又若無其事地坐了下去,麵無表情地看向魏征,“玄成,其實朕的眼光一直都不錯,真的,就沒有看走眼的時候。”
魏征嘴角一抽,你剛才可不是這樣的。
這時,那公公已經開始唱詩了,正是那首《登科後》。
“好一個一日看儘長安花。”李世民看著魏征,“你說,他這麼個小人兒,怎麼就這麼會做詩?連中舉後的喜悅都變現得淋漓儘致,嘖嘖,你說唐儉他那孫兒輸給了徐家子,他還有臉繼續逼問朕嗎?”
魏征心道,你就嘚瑟吧,忍不住說了一句,“不過是文鬥第一輪而已,陛下還是不要得意得太早了。”
不然,又不知道要生多久的悶氣。
李世民看了一眼魏征,就知道潑冷水。
然後對公公道,“有什麼消息第一時間回報。”
此時,國子監門口。
孔穎達本來趕到門口要阻止這場鬨劇,堂堂國子監門生居然去為難一個四歲孩子,他丟不起這個臉。
但,一趕到,剛好就聽到徐長生正在念那首《登科後》。
嘴巴都張得合不攏,這是一個幼童能做出來的詩?
他本來要阻止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眼睛閃動。
這場如同鬨劇一樣的文鬥,要是……徐長生贏了勒?
他是不是真的就是慧眼識英才?誰還敢說他邀請徐家子進國子監有半點不是?徐家子都能贏了國子監門生,憑什麼不能進國子監?
孔穎達眼睛閃動,說不得這倒黴事兒有反轉的餘地,他靜觀其變先。
唐循敗了,最窩心的不是那些進不了國子監的學生,而是國子監的門生。
唐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此時代表的正是國子監在和徐長生文鬥。
一陣鬱悶出現在眾人心中。
鬥詩,敗了,敗在一個四歲幼童手上。
這時,裴矩之孫裴行儉走了出來,臉上多了一絲嚴肅,他祖父裴矩乃是當代大儒,雖不為官,但在文壇的名聲比禮部尚書唐儉還高。
唐循的失敗,讓他不得不謹慎一些。
徐長生看著來人,“我們比什麼?聽說國子監分六院,我們就比六院之學如何?”
話才出口,一片嘩然,徐長生居然想挑戰六院之學,他是要以一人之力挑戰國子監六院?
太……太驕傲了,他一個四歲孩童,難道覺得他有本事做到人力有儘時,做學問也是一樣,國子監六院側重不同,專研也不同,徐長生以為他是全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