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生皺著沒,該怎麼辦?藥品肯定是不夠的,現在和這群暴動的人說理恐怕是萬萬行不通的。
在這個時候,崔府也出現了一些問題,因為死人越來越多的原因,有些人壓抑得幾乎失去了理智,想法設法的想要逃出去,激動得見人都要撕咬。
人性啊。
特彆是孔老先生也倒下了,連最後一個能穩住局勢的老人,也病倒了。
孔老先生哪怕病倒,還用手指著外麵,想要去阻止那些失去理智的人。
徐長生見識了人性的醜惡,但也見識了人性光輝的一麵。
學生們也被這些如同發瘋的人驚訝住了,甚至有些人指著學生的鼻子質問,為什麼他們感染了天花,而這些學生卻一個個好好的,如果當初放他們離開,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感染上了。
學生們的經驗還是太淺,哪裡處理得來這種情況。
徐長生皺眉,現在崔府必須由他主持大局,不然真跑出去一個人,整個河南道就完了。
而郡守府那裡也得需要人前去解決問題,不然就算有了那些藥物,也沒辦法開始接種牛痘。
而有威望有身份去那裡主持大局的……
徐長生眼睛看向門檻上,那個一身白衣,被發瘋的人嚇得抱住門檻不撒手的小身影。
現如今隻有身為皇子的李治有這個身份去穩住局勢,但李治的性格……
徐長生走上前,摸了摸李治的小腦袋,李治現在也是戴著口罩,露出兩隻受驚的小獸的眼睛,“雉奴怕。”
他從來沒有見過,人可以瘋癲地又喊又叫到這種程度,他們真的跟瘋了一樣,好可怕。
徐長生說道,“雉奴,彆害怕,你忘了你是班長了嗎?要是讓小班的同學知道,你害怕得瑟瑟發抖,他們肯定會笑話你的。”
李治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對啊,他可是班長,他回去還要給同學們講他的經曆的。
徐長生一笑,“雉奴,現在有一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我要你拿著陛下賜予我的金牌,去鎮守軍那裡調遣一千守軍前去郡守府維持秩序。”
李治都傻眼了,他現在一點都不想離開院長大人,其他人都太可怕了,他剛才就看到一個發了瘋了崔家下人,居然抱著人就咬。
徐長生一歎,“雉奴,人總是要長大要成長的,而人的身份越貴重肩負的責任也就越重大,你是我大唐理工學院小班的班長,是大唐的皇子,現如今,也隻有你的身份才能平息這場紛爭。”
李治眨巴著眼睛,“可是雉奴害怕。”
徐長生蹲下身體,“雉奴,人生在世,害怕的東西有很多,但有的時候,有所為有所不為,河南道無數的百姓在等著你,學會戰勝自己心裡的怯弱,人才會真的成長。”
徐長生不得不忽悠這小逗比,現在已經迫在眉睫了。
圍在郡守府的那些人,現在肯定是不講道理的,隻能由軍·隊鎮壓,加上皇權在他們心中的根深蒂固,這樣才能震撼住他們,隻要接種牛痘穩步進行,才能最終穩住人心。
徐長生說道,“我將大白借給你,坐著大白威威風風的去借兵好不好,讓河南道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的雉奴是一個多麼勇敢的男子漢。”
李治擦了擦眼淚,“小班的同學是不是也會覺得雉奴是男子漢,李拾遺再也不會罵我是膽小鬼了?”
徐長生答道,“當然,雉奴本來就是男子漢,在地龍翻身的時候,長安百姓可是看在眼中的,在長安接種牛痘的時候,長安百姓也是看在眼中的,李拾遺以後要是敢再罵你膽小鬼,我就罰他永遠吃包子。”
李治破涕為笑,“長安的百姓老是偷偷看我,我都羞得不敢抬頭,李拾遺最害怕吃包子了,他以後肯定不敢再罵我了。”
徐長生找來大白,又找來一些學生和郡守府的守衛,李治的安全他是必須保證的,然後將金牌交給李治,這裡離鎮守軍的路程大概一天一夜,其中並非沒有任何危險。
李治騎著大白一步三回頭,然後消失在了視線中。
徐長生心道,雉奴的確成長了不少,要是以前,怎麼忽悠也不可能讓他戰勝心中的怯弱。
一個人,如果一直將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中,對外界什麼都害怕,並非什麼好事,現在雉奴還小,很多東西還不用去麵對,但要是當他長大了,還是這樣的性格怎麼辦?
如果他是平民,或許還好,但他偏偏是皇子,讓人長大,這很殘忍,但有時候又不得不去麵對。
徐長生半響才收回目光,這一次對李治來說,也是了不得的曆練。
徐長生開始讓學生維持崔府的秩序,現在最重要的就兩件事,一就是不能讓病毒傳出崔府,二就是想儘一切辦法儘快給江南道的百姓接種牛痘。
徐長生雖然將鎮壓和安撫郡守府那的百姓的任務交給了李治,但還是派人密切關注著情況,每時每刻都忍不住向外麵看一眼。
天色暗了下來,崔府不分白天黑夜都能聽到人的哀嚎,如同煉獄。
外麵的人也知道裡麵發生著什麼。
哪怕接種牛痘還是無法開始,徐長生還是有條不絮地讓學生們製作藥品,越多越好。
而,崔府的人越死越多,基本每天都會焚燒一次,天花之可怕,如同最陰毒的利劍,崔家的人哭聲震天,整個崔府都掛上了白綢。
郡守府。
周守城已經坐不住了,外麵,那些暴民居然掀起了民亂,居然想闖進來搶奪藥品。
郡守府本來就一共兩百府衛,現在大部分都被派出去了,也就是說郡守府現在就是個空殼子,一旦外麵的暴民在情緒激動下進行衝擊,根本擋不住。
一旦郡守府失守,也就是說,河南道就會進入無管理狀態,真正的亂起來。
外麵的暴民已經忍不住了,周守城一咬牙,他穿上了官服,既然阻攔不住他們,那麼他就打開大門,他知道哪怕他是郡守,但站在激動的百姓對麵,下場不可能太好看,這也是他的贖罪吧,當初溫老太醫每天都警醒他處理此事,他卻置之不理。
如果他當初就協助處理,哪裡會鬨到如此地步。
周守城打開了大門,一身的官服,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為大唐做最後一件事情的。
門被打開,但周守城卻愣住了,一個幼嫩的聲音飄蕩在整個空間,“院長說,人有所為有所不為,院長說河南道乃是詩書禮儀的發源地,乃是孔聖人的故鄉,最知禮儀道德……”
周守城都懵逼,眼中,一個臉色羞紅的小蘿卜頭,正坐在一隻大白虎背上,用手捂住臉,一口一個院長說院長說……古怪得很。
這不是晉王殿下嗎?
百姓們一陣安靜,是晉王殿下的話讓這些百姓因為羞恥而安靜下來了嗎?
不,在晉王身邊,正有上千鐵血的士兵,拿著長刀對著這群百姓勒,誰敢反對晉王的話,估計就一刀砍過去了,這些士兵都是上過戰場的,真不會手下留情。
但李治似乎一點都沒有發現是這個情況,心裡正有點小激動,媽呀媽呀,他居然在學院長講話的樣子,而且他講道理,這些百姓還在認真聽,他也太厲害了,看他用小手手捂住臉再說幾句。
原本他隻是躲在大白的白毛裡麵,哆哆嗦嗦的說話,都不敢見人,但現在,他居然都有點膽兒挺起胸膛了,看到沒,看到沒,沒有人反駁他,說明他說得很有道理。
李治羞怯的開始講道理,他又不知道怎麼講,反正就將徐長生的話反反複複說出來。
周守城都驚呆了,晉王小小年紀,居然能夠做到如此,居然帶著兵來鎮壓暴民了。
在此時周守城的眼中,李治全身都在發光一樣。
周守城趕緊走了上去,差點哭了出來,“晉王殿下。”
李治也鬆了一口氣,他小心肝都差點跳出來了,“院長大人讓雉奴告訴周郡守,所有人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接種牛痘,任何人沒有例外,不遵守的直接讓士兵哢嚓掉,以儆效尤。”
李治摸了摸腦袋,“哢嚓啥意思?”
周守城:“……”
周守城看向一群百姓,“晉王的話你們聽清楚了嗎?現在就排隊接種牛痘,如果有什麼不服的,去給那些拿刀的士兵說理去。”
一群人都還在懵逼,剛才突然跑出一群拿刀的士兵,就這麼對著他們,他們都嚇傻了,他們隻是想早點接種牛痘而已,他們什麼也沒乾啊,憑什麼拿刀對著他們?
還有,這個騎在大白虎上麵說得頭頭是道的小孩子居然是皇子,根深蒂固的皇權,一時間讓他們都忘記了反抗。
周守城畢竟是一方郡守,對鎮壓暴民有些心得,大吼道,“聽清楚了沒有,還不去排隊接種牛痘,晉王殿下在此,凡是敢作出不軌行為的,視為挑釁皇權,當場格殺。”
李治都哆嗦了一下,這郡守怎麼這麼殘暴,院長大人說的是哢嚓,可不是格殺勿論,要不得要不得。
李治像在長安一樣,跑去搬藥品了,原本心裡還有些怒氣的百姓又是一愣,堂堂皇子,居然親自給他們搬藥品?剛才還說出一些讓人羞愧,觸動人心的話,一點也不像一個小孩子。
在李治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在這群百姓眼中可不一樣,張了張嘴,愣是說不出話來。
李治還在嘀咕,“院長大人說,我們得齊心協力才能度過難關,最困難的時候,才是最能體現人性中美好的時候。”
看了看百姓,“河南道的百姓還是不錯的,這麼大的災難麵前都能保持禮儀,不愧是詩書禮儀的發源地,孔聖人老家。”
剛才他們認真聽他講話,這些百姓真不錯。
周守城:“……”
一群百姓:“……”
晉王啊,你再晚來一會兒,肯定能看到另外一份光景,人性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
所有百姓,心中的一根弦似乎被撥動了,是啊,他們河南可是詩書禮儀的發源地,是孔聖人的故鄉,平日他們都是滿口的仁義道德,現如今他們又在乾什麼?
晉王還相信他們的人心是美的,然而他們為了生存又在做出何等羞愧的事情,一群人心裡一顫。
李治翹著個小屁股搬著藥品。
人很小,就是因為人小,才能觸動人心,才能顯示出人性中光輝的一麵,如同一顆星辰點亮四方,在恐慌中散發光明。
終於有人站了出來,“我願意和晉王殿下齊心協力,共渡難關。”
李治一愣,啥?
周守城高興慘了,“就按先來後到的順序,這不才是最合理的?你們還要怎樣的安排,等著我大唐士兵的鎮壓嗎?”
周圍的士兵配合的將手上的刀亮了亮。
李治覺得周郡守太要不得了,怎麼動不動就威脅人?在壓抑的氣氛中,小聲道,“來排隊接種牛痘啦,接種完牛痘,就再也不怕天花了。”
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配合得還挺默契?當然某個小逗比是完全不知道他扮演的什麼角色的。
已經有人開始排隊了,其他百姓一看,也趕緊跑去排隊。
隻要大部分人不鬨起來,小部分人怎麼鬨也無濟於事。
李治還是一如既往的幫學生們搬藥品,接種牛痘正式開始。
但讓李治疑惑的是,每個接種牛痘的老百姓,都對他說了一聲謝謝,讓他摸不住頭腦,他不就像以前一樣搬了搬藥品?好像沒乾什麼啊。
徐長生擔心了一天,終於在傍晚的時候,一個小豆丁跑進了府裡,小腿一蹬抱著了徐長生的大腿,小臉上還有些激動,“雉奴是真正男子漢了,百姓們都排隊接種牛痘了。”
徐長生鬆了一口氣。
現如今,至少接種牛痘有序的開始了,崔府的天花也被他限製在這個範圍內。
徐長生乾脆每天都安排李治去接種牛痘那幫忙,說是幫忙,其實是用他皇子的身份鎮壓場子,李治年紀雖然小,但皇子的身份是實打實的。
恐怕連徐長生都不知道,李治做得有多好。
其實李治也就每天默不作聲的幫著搬藥物,但就是這種默默無聲,不動聲色,好不做作,才最是感動人。
所以接種的百姓,看到那個天生富貴的小身影,每天不辭辛苦的為他們搬藥品,一言不發,沒有任何怨言,他們還有什麼好吵鬨的?
李治的行為,的確起到了安撫人心的作用,而河南道也開始傳唱晉王李治的名字。
河南道實在太大,光是郡守府一個位置接種牛痘根本不夠,隨著時間推移,學生們培養出來的藥品也越來越多,徐長生就讓學生們背著藥品,趕往河南道各地,分散開來接種牛痘。
學生們每天奔波,勞累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整個河南道,都是穿著一身白衣,帶著白色口罩,白色手套的學生在到處奔波,人們也開始知道他們的身份,有的人也會主動送上食物和水,學生們也總是帶著微笑,“齊心協力,災難終將過去。”
原本驚恐的整個河南道,似乎都在這些學生的奔波中平靜了下來,無人不道一聲,仙宮弟子果然名不虛傳,他們就是來救命的,到最後,幾乎無人不知這些白衣學生。
百姓態度的改變,也讓接種牛痘更加順利的進行。
終於,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方麵發展,除了……崔府。
徐長生是守在孔老先生的床前,看著他離世的。
徐長生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想過他能救活已經感染了天花的病人,他的目的隻有一個,將感染控製在崔府之內。
最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感染了天花嗎?不,徐長生也十分清楚,肯定不是所有人都感染了,但他敢放出去一個嗎?他不敢,他不敢用整個河南道百姓的性命來賭。
徐長生一直覺得在大義麵前,他沒有做錯,但看著這位鏗鏘的老人無怨無悔地死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心裡還是十分的難受。
徐長生看向溫老太醫,“當初我是不是就不應該將這東西弄出來。”
溫老太醫也發現了徐長生的情緒有些不對,說道,“孔老先生臨走前,不是還誇獎你,為整個大唐解決了天花之害,功在大唐,功在千秋。”
徐長生有些茫然,功在大唐,功在千秋,他當初也是這麼想的,哪怕崔家的人都死了,他也無需在意,但他想不到的是,將孔老先生這麼一位錚錚鐵骨的人牽扯了進來。
徐長生有些頹廢,但很快就調整好精神,還有事情等著他去做。
徐長生帶著學生,走出了崔府,回頭,整個崔府已經燃燒在了熊熊烈焰中。
正如孔老先生所說,天花始於此也終於此,這是最好的結局,徐長生也實現了他最終的目的,將天花控製在這個府邸中,如今一把火將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都不存在了。
至於陛下說的,誅惡首,其餘滿門帶回京都受審,也沒有必要了。
山東,從今以後再無崔家。
徐長生回到了郡守府,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
整個河南道,無論百姓們願不願意,都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牛痘接種,消息傳到其他各道,原本有些不願意接種牛痘的,也驚嚇得趕緊接種了。
總之,這次全大唐,大規模的接種算是完成,以崔家之死,和孔老先生等無私地奉獻為代價,從今以後,大唐人再不懼怕天花,徐長生也不知道這樣的代價值不值得。
徐長生帶著李治帶著學生們離開河南道的時候,沿途的百姓夾道相送,崔府無一人生還的消息,百姓們也知道了,要不是晉王,要不是徐家子,要不是這些學生,他們可能也和崔府差不多了吧。
一時間,李治和學生們的名聲,在整個河南道一時無二,河南道的百姓還商量著,等來年就將他們的適齡孩子送去徐家子的學院學習,那些白衣將是他們永遠的記憶。
回去的路,就沒有來時那麼趕了,徐長生甚至為李治租了一輛馬車。
馬車上,李治正興奮地對窗口騎著大白的徐長生道,“我們回去後,我就將我的經曆講給學院的所有人聽,雉奴可勇敢了。”
徐長生一笑,“恐怕他們沒有時間聽你講故事了。”
李治一愣,“為什麼?”
徐長生心道,因為三年一次的科舉馬上開始了啊,學院的學生估計都忙瘋了吧,哪有時間聽你這小逗比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