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紅樓(五十一)(1 / 2)

等薛蟠第二次到了永春縣的時候, 他所看見的永春縣和第一次已經大大不同了。

自福州至永春的一路平坦,明明也是土路, 偏偏平整又寬敞,沒有坑洞也沒有積水,貨車行走間極為輕鬆,他還見到往來的行人有不少拉著獨輪車,車上放著大宗貨物,姿態格外輕鬆, 心情看上去也非常好,和他第一次來時候所見到的精神麵貌大為不同。

薛蟠直覺有什麼改變了, 但是就衝著腳下這條路,他就知道是往好的方向在發展。

等沿路走至永春州邊緣時候, 他就看到了一道高聳的土牆, 將永春州同福州府劃分開了,說實話,這是薛蟠行商以來第一次看到以州府為單位這般清晰明確的分割線。

咋邊界處並未設門,門洞也開得不小?

等薛蟠後來問夏安然的時候, 得到的答複就是這是無奈之舉,受製於材料和科技, 三合土土牆雖然牢固, 但是還是比不上石牆的,尤其是如果裝了門, 在敵方有攻城器械的時候, 架在三合土牆上的門沒辦法撐住這股子壓力, 很可能會引起門破牆碎,所以經過和工匠的討論,夏安然決定乾脆就不裝門。

這也是人的一個固有思想,如果沒有門的時候,敵方的攻擊點會分散,但是在有門的情況下,基本隻會選擇從門入。

對防守方來說,正是請君入甕,道路所開的地方外側被填平,等今年春耕農忙過了就會修建甕城,到時候是配合駐軍打伏擊也好,或者是放開這裡固守縣城也好,都不會對城牆本身帶來大傷害。

隻要城牆不破,就還能擋下下一波。

這是基於永春縣駐軍不足的情況所想出的最好方法。永春縣本身的軍事力量不到一百,這還是把府衙的衙役一起算進來的,這是因為在這個時代,軍政分離的製度所致,縣令、知府/知州並沒有兵權,他們隻管民政,如果轄區內出現了匪盜,需要向駐軍方發出訊息,等他們來派兵圍剿,縣衙、府衙所擁有的衙役,亦不是軍人,其性質來說更類似於雇傭兵,主要任務是保護縣令、知府/知州的安全,或者在捉拿小偷小摸之人的時候出一把力,他們的工資是由縣衙、府衙所支出,富庶地區根據需要會多請幾個衙役。

永春……夏安然負手表示,我們,我們不需要那麼多衙役,反正府衙就在邊上,一條街而已。

等有錢了,請一個排的衙役去。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悄悄閃過去。

這次隻有薛蟠一人來,據說馮淵跑去北方了,冬春之際,南下比北上要更安全些,“他說要準備試試能不能開拓一下北疆的市場。”

薛蟠啃著夏安然給蒸的米餅說“之前我有個兄弟去了北方從軍,他走後我托人捎了些咋們的醬料過去,他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說他們那的夥夫也覺得這個方便。”

說罷,他喝了口夏安然給泡的茶水,咽下了米餅,“夥夫負擔大,軍漢們吃的多,又得吃飽,覺得咋們這個料用起來省了很多力,就托了商隊來買,是蛉哥發現來采買的麵孔不對,我們才發現的。”

“所以阿淵就去北方看看能不能咱們和當地的商戶合作,在那兒寄售了。”

夏安然給他加水的動作一頓,有些吃驚“寄售?”

“嗯。”薛蟠解釋“我們家在北方沒啥力道,如果在那開鋪子隻怕也要被擠壓,不如在那兒寄售,利潤雖然薄了些,但是省事。”

夏安然更加意外了,他想了想不由對薛蟠說到“還真是……士彆三日啊。薛兄,你變了好多。”

不管這個法子是誰想出來的,最終做決策的都是薛蟠。

能夠明白個中得失,明了怎麼做才是對自家最好的,這樣的薛蟠……當得起一句“刮目相看。”

薛蟠那張圓臉上露出了一點點得意又恍惚的神色“我也覺得。景熙,我同你說了你彆笑話我。”

“我現在回想起一兩年前的自己……就覺得那人都不是我。”

“你說那時候人怎麼就能這麼混?又混又傻。”他放下茶碗,對著夏安然咧開嘴“我看見媽背著我給老爹上了好幾次香了,說是感歎祖宗保佑,妹妹這次被分去了小公主那兒做女官,等小公主及笄了就能出來。”

他笑的十分燦爛,眼眶卻微微發紅“我自己都不敢信,我能立住。”

從一個紈絝子,到薛當家,他吃了這輩子加起來都沒那麼多的苦,求過人,拜過官,被人給過白眼,吃過算計。

他自幼不曾吃苦,仗著爹媽的權勢橫行霸道,也隻有真正得想要立起來,才知道自己的家事在彆人看來有多不值得一提。

也幸好,自己的那些朋友,雖然多為酒肉朋友,但見他吃了苦頭,也多多少少得伸了手給了點方便,才沒讓他被折進去。

細細算來,也就不過是一年。

但是薛蟠卻有一種自己的脊椎被人打碎了,然後一點一點重新接起來的錯覺。

幸好,他站起來了,睜開了眼,才看見了自己家處在一個多危險的境地。

他是真的佩服妹妹,薛寶釵一個閨閣女子,就憑了隻字片語,得出了結論之後,更是能一咬牙決定入宮拚一下這前程。

宮裡頭的日子多難過啊,妹妹雖然是商家女,但是從小也是被寶貝著長大的,連洗臉水都沒打過一次的,就拚著進了宮。

薛蟠攔過,沒攔住,名冊都交了進去,他又怎麼能攔得住,隻幸好在她待選之時,見到了薛蟠的改變,多了些信心,沒有再後頭操作。

對妹妹,薛蟠充滿了信心,如果她真的想要把自己拚進去,不會被分到小公主身邊的,畢竟薛母在她入宮之前沒少給她打點銀子。

雖然妹妹沒說,但是這樣的信任也給了薛蟠壓力和動力,寶釵入宮後,他和馮淵四處跑,擴展商機,拓展人脈,薛姨媽見狀也回了金陵,為他鎮住了大後方。

也幸好,今年冬日他們最大的仰仗大舅王子騰又升了官,所以薛家一時間安靜如雞,見他折騰又沒動到薛家傳統領域,便暫且放置不管,才給了他時間。

個中挫折、苦楚,薛蟠並不想對朋友說,他隻是對安靜看著他的夏安然說“景熙,多謝你了。”

夏安然自然不知道就在薛蟠喝茶的功夫他的內心竟是這般百轉千回,他頗有些莫名其妙“薛兄客氣什麼呢,我還要謝謝你呢,有了你們薛家商隊領頭,咱們福建旁的商隊才敢信了我。”

薛蟠呆了呆,有些困惑得喃喃“薛,薛家商隊……什麼薛家商隊。”

他看著夏安然笑眯眯看著自己不說話,背後猛地生出了白毛汗“景熙是說,我?”

“薛家。”夏安然指指他,又指指外頭的板車們“商隊。”

他眯著眼睛笑,狡猾狡猾的。

周邊的大商隊盯著夏安然的這份機緣,夏安然也盯著他們的力道。

商隊想要借薛家的勢,自閩地走出,不受製於海運,以陸路進入中原腹地,夏安然想要集合他們的力量,將諸多閩地特產推到北方。

雙方經過幾次嘗試,均得到了相對滿意的答複,老狐狸們覺得年輕後生就是嫩,雖然有點小狡猾,但是不過狐假虎威而已。

卻不知道這個年輕後生狐假虎威中的虎,壓根不是虎,就是一隻奶貓而已。薛家有,商隊卻是沒的。

當然他們也不吃虧,薛蟠作為薛家長子嫡孫,雖然被人暗中打壓著,但是明麵上該有的資源卻也是半點不少的,借著他的印章,也的確可以在薛家有勢力覆蓋的地方得些便宜。

被借力的薛蟠卻是冷汗滴滴答答得往下流,他趕緊將茶盞放在了桌上,有些不安得問夏安然“景熙,這,這真可行?”

夏安然笑著安撫他“薛兄慌甚?我也一句都沒有騙他們,何況,”他輕輕按住薛蟠的肩膀“薛兄可還記得昆布?”

自然是記得的,他們幾人在夏安然春闈放榜日吃的那頓燉煮薛蟠一直都忘不了,尤其是後來大家各自散了,那一頓就如團圓飯般留在了他心裡,他眉峰一跳“景熙是說,他們賣昆布?”

“不止。”夏安然道“福建臨海,船運發達,又氣候溫暖,漁業發達,不僅僅昆布,海苔、蝦米、乾貝一應海貨,他們都賣。”

他意有所指“薛兄,旁人可以為你代售,你自然也能為彆人代售呀。”

薛蟠終於明白了夏安然的意思。

他最大的依仗就是在京城中立住的薛家鋪子,雖然這一年來他四處遊走試圖打開新的市場,反響也不錯,但是京城的鋪子至今的營生也是最好的。

雖然這些日子他也覺得僅售現在這些東西有些少了,若是再加一些閩地的海貨也不是不可以。

然後他就見夏安然拿出了一個小紙包,不過三寸的牛皮紙包,夏安然取來了煮茶的水,又取了一個空碗,打開了紙包倒出裡頭的東西,他湊過去一看,是紫菜,還有些蝦米,正有些莫名其妙之際,就見夏安然用熱水一衝。

紫菜快速的在熱水中軟化漂浮開來,蝦米隨著熱水浮浮沉沉,幾顆蔥花點綴其中,慢慢就有香味飄了出來,薛蟠嗅了嗅,又嗅了嗅,有些狐疑又有些不敢置信“景熙,這裡頭,放了甚?”

夏安然卻先拿了一個勺子過來放進去示意他嘗嘗,薛蟠一試,咂咂嘴,他吃慣了各種鮮香的味道,自然覺得這個略有些粗糙,尤其是一下子就能嘗到的蝦乾讓他有些不喜歡。

雖然這樣的確很鮮美。

因為常規的底湯做法,是取了湯汁,但是並不會讓蝦乾留在湯中的。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對呀,底湯要熬,取蝦乾中的鮮味,最後丟棄沒了味的蝦乾,但是夏景熙隻是衝了一下熱水,就隻是衝了水,這湯怎麼可能會有這麼濃的蝦鮮味?

秘訣是,夏安然取了另一部分蝦乾,碾碎了混在其中作為味精使用。

紫菜和蝦乾都是烤過,且伴隨鹽粒炒了的,能放更久,蔥粒用的也是煮熟後曬乾蔥白部分,香味濃鬱,本身又都是熟的,熱水一衝就能食用。

若乾袋放在小木盒子裡頭,再放一袋生石灰進底層,吸去了潮氣,就能保存很久。

薛蟠猛地一拍桌子,明白了夏安然的意思。

他可以問閩地商家買來這些原材料,然後做成這樣的湯包放在店裡出售,當然也能賣些原材料,但是就衝著這份便捷,旅人和考生,或是單身漢子們就很樂意買回去加一個湯。

隻是這也極容易仿製吧?這可不比十三香、五香粉這類調味料眾多,他剛剛粗略看了下,就大概猜到了裡頭有些個什麼,夏安然擺擺手表示這東西配料的確簡單,但是本身就是意在告訴民眾可以這麼吃,並不以主營為目的,主要還是通過這個推銷紫菜、蝦乾等物。

老百姓們多半都會有一種心態,買了一樣東西回來,通過他們的機製研究出了這東西的配料,然後自己去買了配料回來做,並且為此能高興很久,因為他們會覺得節約了不少。

但若是他們隻能在你這兒買到原材料,買配好的紫菜湯和買各種材料又有什麼區彆呢?

零售的紫菜湯小小一包利潤才多少,賣一紮子紫菜蝦乾回去利潤又是多少?

哪種薛蟠都不虧。

就算有人要大肆仿造,薛蟠都和閩地的商人有了關係,商人們要借薛蟠的鋪子打響名氣,自然也不會大肆售賣給眼看著就要搶他生意的人,私底下的小動作避免不了,但是那些市場也基本不在薛家商圈的輻射範圍內。

同行是冤家,普通的商戶也不會想要撞上薛家這艘大船。

但是對夏安然來說,這次的牽線,不過也是因為他想要推廣海產品在中原、北地的影響麵而已。

紫菜是最廉價的補碘食材,尤其在商路通了以後,即便一個月隻能喝上一次兩次,也總比不喝好。

之前的苔條花生推廣效果就很好,估計紫菜湯的推廣也不會很難。

他站起身拍拍苦苦思索狀的薛蟠的肩膀,“薛兄在此處停留幾日?”

薛蟠被他這麼一大段,頓時就忘了剛才自己在想什麼,有些傻乎乎得回道“留個兩周吧,這次想要多收些農產……對了,你那佛手茶還有吧?林夫人讓我找你多要些。”

夏安然一聽,立刻就明白這市場算是打開了,頓時笑眯了眼。

然後他很快聽到了第二個好消息,從林玦的信裡,他知道了林黛玉定親的始末,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紅樓原著中寫道,絳珠草當年受了神瑛侍者灌溉延長了生命,才得以得天地精華和甘露滋養,修煉成了人形。

隻是也因此欠了一份人情和機緣,當時她自己定了以淚還水之恩,自此了卻羈絆方可繼續修煉,但是這一說法其實當時就得了那一僧一道的駁斥,說了並沒有這麼個還法的,冥冥中似乎就說了,即便林黛玉淚儘而亡,這份機緣可能也是還不清的。

但是這輩子的林黛玉,居然在各種機緣巧合下,還了這份機緣。

這事說到底和夏安然也有那麼些關係。

去歲冬,林家舉家北上,為林如海進京敘職,賈敏同林黛玉也順便一道去賈家拜年,林玦則是去了林如海那位學問極好的摯友那兒修習。

這個冬天賈家林家都過得不錯,賈政和王子騰相繼升職,讓這兩家的女人都頗有些喜氣洋洋,尤其以王夫人更甚。

一個是親哥,一個是丈夫,加上賈寶玉也開始上進了,想要去考科舉了,所以原本一直是賈府低調存在的她特地搞了個事。

她在年前邀請了各家婦人小姐們來大觀園玩耍看燈。

雖然一般賞燈都是正月十五的事,但是王夫人說要請大家來先提前看個燈大家都無可無不可,說白了大家也就是找個機會出來一起玩而已。

這一日應邀來的女兒不少,尤其是適婚的女兒家家,個個都打扮得極為明媚。

這樣的活動,就是給各家婦人們看看自家女兒,也算是個變相的相親宴。

林黛玉和賈敏自然也去了。

二人心態極為輕鬆,賈敏早早告知了黛玉此行隻管玩耍即可,不必過多在意,雖然她家室品學相貌都在一眾女眷中頗為出眾,但是同彆的女孩兒不同的是,她並不以相親為目的,故而心態輕鬆,笑語晏晏,才學又極佳,猜了好幾個迷又對了幾個對子,雖然之後見自己略出了風頭便不再答題將機會讓給了彆的女孩,但這樣的姿態更讓人高看了幾分。

大家娶婦,知進退是極為重要的加分項,這揚州巡鹽禦史的女公子,平日裡頭並不出現在京中貴女圈子裡頭,這乍一出現,就讓好些婦人們眼中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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