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麵子上自然是不動聲色的,回家後紛紛打聽了這家姑娘,之後賈敏便收到了許多拜帖,她眼一眨就知道了怎麼回事,但是也心知林如海無意將女兒嫁入勳貴人家,婉拒自然也是有技巧的,她並未應下任何一個人的約,反倒是邀請了諸多夫人太太們來林家院子一起喝茶玩耍。
夫人太太們乍然收到邀約還有些欣喜,但是等打聽到是大家一起來就懂了這賈敏的意思了。
雖然也有幾個夫人弄明白她意思之後覺得麵子上拉不下沒有赴約,但是大部分都去了。
之所以邀請她們來吃茶,賈敏當然是為了幫夏安然的忙。她乘著這次茶會,推出了佛手茶。
要說佛手茶,有一點極為討巧的地方,就是它形似佛手,而這些大家宗婦,心裡頭到底怎麼樣不好說,麵子上都是一副慈悲心腸,口口聲聲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什麼的,於是這佛手茶一出,便在貴婦圈子裡頭打響了名聲——仿佛喝了這茶就和佛結緣了一般。
那一日賈敏送了些茶出去,很快這茶就在貴婦圈子裡麵輻射開來,直到後來,有一通政使司參議的夫人尋到了賈敏。
你道這婦人是誰?
她正是夏安然同科探花郎朱遜的姨母。
這婦人出生永春,但是小時便隨家族西遷至粵地,後直至嫁人,都沒有再回去過,她夫一路升遷入京,她自是跟隨而來,要回去,更是困難了。
雖然是小時候喝過這味茶,亦或者隻是在家中親人喝茶時候聞到過,但是這佛手柑的味道就這麼留在了記憶裡的最深處了。
她品階不高,那日回去之後越想越覺得熟悉,便厚著臉皮上了門。
賈敏耐心聽完,肯定了她的猜測,然後在她的推拒中送了她一些茶葉,這事本來就這麼結束了,隻是後來這位夫人回家後尋思半天,覺得實在是不好意思,便尋了些今年老家送來的年禮,轉送了賈敏。
她送去的年禮中,恰巧有廣式涼果。
賈敏前些日子還在感歎這少女時候的記憶呢,現下這送禮送的正是到了她的心尖上,然後再細細一探究,發現這人的外甥,居然和夏安然是同窗。
女人就是這樣,信奉緣分,這般多的巧合,使得兩個人的關係快速拉近,婦人參加了那次王夫人所辦賞燈會,自然不是去玩的,她也是為了自己的外甥相看姑娘的。
外甥朱遜是她的妹子,此次來京科考自然是寄宿她家,高中探花後兩家也保持著極頻繁的往來,隻是妹妹遠在粵州,對著兒子已適齡卻至今沒有婚配十分的著急,自然拜托姐姐多為相看,婦人也知侄子性格,外人看著穩重,實則極為跳脫隨性。她為了這外甥媳婦的人選苦惱非常。
她自然沒有打林黛玉的主意,林黛玉是當朝大員的嫡女,其父簡在帝心,其母又是公爵嫡女,這身份,便是尚皇子也是可以的。她夫不過五品,外甥雖是探花郎,但是如今不過是個翰林院編修,七品小官而已,俗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她本是將目標定在了庶女或者繼女上頭。
隻是實在難找,便忍不住在同賈敏說話時候帶出了幾分意思,也是想問問賈敏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這倒反而讓賈敏上了心。
她笑著對這婦人道自己回去打聽打聽,轉頭就抓了林玦去探聽朱遜的情況。
之所以讓她上心的,正是因為這婦人在抱怨外甥時候說道的一句。
朱遜,寧可在休沐日約上同僚去吃遍京畿大小飯館,都懶得去那些尋常文人聚會時候常去的樓館。
但凡京城辦了什麼遊園會,他也是全程都在吃吃吃上頭!
如果不是外甥和男子相處時候也是一番君子作態,她都要懷疑大外甥喜男風啦!
……這風格似乎有些熟悉。
賈敏聽了後想了半天,然後就想到了夏安然。
這也是當時她對夏安然頗有些欣賞的地方,夏安然在揚州求學期間,帶著林玦吃遍了揚州城各大夜市,平日裡頭雖然有許多女孩兒打聽他,但是他從不和彆的女孩多說話,也不去什麼吃酒看戲的地方。
從丈母娘的角度來看,愛吃能是事嗎?愛好顏色才算事啊。
既然都準備把女兒嫁到低門家去了,賈敏自然要選一個會對女兒好的人。
林玦這些年打聽好男人已經打聽出心得來了,尤其朱遜和他也還有個夏安然的關係在,他很快就混入了朱遜的交際圈,並且憑借著夏安然留下的諸多食譜,成功和朱遜成了“忘年之交”。
然後他很快就朱遜的個人愛好、交際圈、言談、舉止列出了一張又一張的單子交給了賈敏。
賈敏和林如海經過商議,還是決定將這事暫時擱置,反正黛玉還小,而且朱遜不過入京一年,終究了解有限。
等林如海述職完成,因為今年家中要祭祖,去年林家過年是在京中,今年自然要回姑蘇,加之京杭運河京城段已經封凍,行路緩慢,於是為了不要錯過吉時,見差不多,便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回揚州了。
林玦雖然和以往一樣,沒能達成他找姐夫的目的,但也和朱遜等人的圈子打了個火熱,自然也要去道彆的,今年他就要下場了,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啦。
大家約在了茶樓,卻有人點了酒,林玦是個小孩,自然沒人會給他準備酒水,但是但凡小孩都有那麼點好奇心,這次諸人點的又是桂花釀,取了桂花香氣,酒味卻是不重,於是見林玦好奇,就有人給他倒了一杯嘗了嘗味道,他小口小口咽下,砸吧砸吧嘴,沒覺得有什麼特殊的。
直至宴散,眾人三三兩兩告彆了,才有人發現了林玦依然在那兒呆坐著。
叫他也不應,眼睛睜著,目光卻全無焦距。
這怕是已經醉死過去了,隻是還保持著端方小君子的模樣強撐著呢!
眾人哭笑不得之餘,也覺得很是好玩,最後自然是和他最熟悉的朱遜將人帶走送回。
正是隆冬時節,又在落雪,一行人都是一起出來吃茶的,基本也都沒帶什麼仆人,朱遜便去租了一輛馬車,吩咐人點了炭,就上去把林玦拉了下來,待林玦一上了暖融融的車,直接就睡了過去,等到了林府當然不好就這麼把人送下去,睡著時候吹了風的話極容易染風寒,大冬天染上風寒可不是小事。
於是朱遜便先行去叫門,吩咐林家人帶上襖子來接林玦。
林家仆人一聽趕緊去告了內院,並且極為客氣得謝了朱遜請他稍待片刻,朱遜應了,也就是這時候他遠遠看到了一台青色軟轎遠遠而來,林家的宅子所在之處較為偏僻,這兒又是側門,轎子顏色亦是一看就知是女客。他趕緊示意馬車夫向前稍稍移動,方便女客入門,卻見一小廝快跑幾步跑到軟轎旁,同轎中人說了些什麼,等轎子行到馬車邊時候,朱遜為避嫌背過身去,就聽背後聲音瑣碎,人踏在雪地上的聲音,衣料摩擦聲音,還有,還有仿佛是清脆的釵環撞擊聲音。
擦身而過時候,他仿佛聞到了一股子清幽香氣。
清冷之餘,又帶著些俏皮。
片刻後,一乾小廝婆子跑了出來,向朱遜道了謝便拿著大襖去馬車裡接林玦,卻有一人和他們所行方向不同,就見他徑直走向了朱遜,恭敬將手上所持物事交給了朱遜。
小嘴一張叭叭叭就將這是家中女公子方才見到朱遜照顧她弟弟,又見他的衣裳上染了雪色,趕緊讓人送來的暖湯和手爐,請公子亦要愛惜自己雲雲有如連珠炮一般說了出來。
仗著年輕人火力大,又喝了酒沒批鬥篷就站在雪裡的朱遜聞言頗有些赧然得接過了手爐,又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後披了披風,頓時就感覺暖和了不少。
人暖和了,腦子也開始運轉。
林家的……女公子?林玦的姐姐?
原來剛剛過去的小轎,裡頭是林玦的姐姐?
他有些呆滯得捧著手爐上了馬車,一直到回了家都有些沒能回神。
對林玦的阿姐,朱遜自然是有所耳聞的,雖然林玦很小心翼翼得小心翼翼不願意多講自己姐姐的事,但是這個年齡的男孩攀比之心濃烈,凡是姐姐給他新繡了荷包,做了點心,批了作業,都被他努力隱藏但是沒能忍住得努力秀荷包,浮誇姿態拿出點心盒子,答作業時候高昂著小腦袋給曝了光。
朱遜之前並未在意,隻是小孩又驕傲又彆扭又忍耐,一臉“我姐姐很好但是不告訴你們”的姿態,讓他多少留下了一點這位林姑娘的印象。
那個林玦藏得好好的林姐姐,仿佛就是從天而降一樣,突然飄到了他的麵前。
朱遜摸了摸手爐,感覺從手一直暖到了心坎裡頭。
一,一定是個又溫柔又聰明的姑娘吧。
這位今科探花郎沒忍住摸著小手爐,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事實上呢?那個溫柔又善良的林姐姐此刻正非常溫柔得擰著林弟弟的耳朵,左一圈右兩圈得轉,小臉上羞紅一片“長本事了啊,林小玦!”
剛剛在朱遜馬車上睡成小豬的林玦掙也不敢掙,怕引來外頭看顧著的婆子,隻能用著小氣聲求饒,顯得格外可憐。
林黛玉臉頰上紅霞滿天,自己方才還擔心弟弟,卻見到他埋在被子裡頭對著自己眨眼睛示意時候,再一思究竟是怎麼回事,整個人都要羞到掩麵衝出去了,後來想想她不能跑,原來沒人知道的,她一跑彆人全知道林玦是裝醉的了,隻能強作鎮定,等裡間沒人的時候再教訓他。
林玦此為何意她當然明白,旁人不知道她回府的時間,他能不知道?
他是故意引了那人過來給她看。
林黛玉回府時候突然聽到婆子傳話進來說林玦醉死過去,又急又擔心,隻是她不好見外男,隻能掀開簾子隔著娟紗看出去,卻隻看到了一人獨立的背影,弟弟則是在馬車裡被擋的嚴嚴實實。
剛才心急,並未多想,現在細思起來,那人,那人身形高瘦,負手而立,背脊挺直,就如一根青竹一般。
直至她回了內院才聽聞去接應的人說了林玦沒事,隻是睡著了。
這時又想起來外頭的人似乎等了有些久,身上都染了雪色,穿著有薄,方才吩咐人送了些東西出去。
本是無可指摘的應對,如今得知是弟弟故意設計二人見麵,一下子就讓小姑娘不知所措起來,
這,這要是讓人知道了……
林玦怕她多想,從被子裡探出頭來道“姐姐莫要擔心,我裝的很好,他定是半點沒有察覺的。”他輕輕扯著黛玉的袖擺,被林黛玉一用力抽走,她背對著林玦坐在他床頭,顯然整個人氣得不輕,林玦忙湊過去小聲說“我同這朱兄相交頗久,也對他有了些了解,阿姐,他對這方麵很呆的,定然不會想到那麼多。“
黛玉依然沒有理會弟弟,於是林玦就在她背後一下下得扯著黛玉的衣裳,他今年不過十二歲,正是最調皮的年齡,往日搗蛋了這一招百試百靈,果然,很快黛玉就側過身啪的一下打了他的手一下。
煩。
她擰著帕子,眉心打了一個結,今年她不過十三歲,還未及笄,但是她這個年齡的姑娘很多東西都已經懂了,她又聰慧,早早就知曉雙親對她的愛護,二老不欲她嫁去高門大戶,空有榮光,卻活的像一個紙人,她知道。
二老這一年來都在相看著青年才俊,弟弟在其中也沒少出力,她也知。
隻是,隻是這人是第一個被弟弟帶到她麵前的,弟弟這樣的舉動,是否是父母的授意?那,那人,莫非是父母也看中的?
纖細的指尖攪著帕子,她心中又羞又氣,又有些惶恐和無措。
按弟弟的意思,送他回來是那人自己的決定,弟弟至多也就是推了一把力,如此看來,那人品行應當尚可?
不,會讓這麼小的弟弟喝酒,似乎也不甚牢靠的樣子。
她心中百轉千回,一會想著今天自己的表現是否顯得輕浮了,好人家的女孩兒應當不會給外男送東西。一會又想那人看上去快凍壞了,又是為了弟弟才會如此,她作為長姐自當如此,否則不是顯得他們林家不懂道理?
真真是少女心思愁腸百結。
林玦沒察覺到她的想法,還在她背後小小聲得將這些日子以來同朱遜的相處說了。
朱遜此人,於男女情上正如林玦所說有些呆,也有些遲鈍,他被點了探花郎,相貌自是不俗,五官立體,眉毛濃黑,眼睛深邃,還有一個酒窩,整個人給人很有精神的感覺,平日裡頭亦是常常麵上帶笑,是一個很能博人好感的類型。
但偏偏這樣一個有才學、長相有好的男兒,身邊莫說紅粉知己了,就連個侍女都沒有。
用他的話來說,女孩兒嬌氣,跑的又慢,出門又不方便,於是身邊乾脆隻用了小廝了。
且他既不解風情,據傳他當年打馬遊街的時候,有女孩兒在樓上丟了帕子,誰知他就在帕子要掉到麵前的時候勒了馬,頭也不抬得自邊上繞過,半點沒看那帕子一眼。
林玦越說越有些興奮,這些日子他聽了一耳朵這人的八卦,全都是被邊上學子以反麵教材說的“據聞朱兄極擅填詞,又好音律,便有些女子七繞八繞拖了關係請他給填詞,不管是多有名的人來,他都不給填,說自己不喜歡填閨怨詞。”
“為此他得罪了好些個人。”
“為何?”林黛玉聽到這不由有些好奇“他自己寫的詞,愛給誰給誰,難道有人拿不到,便怪了他?”
“可不。”林玦聳肩,然後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林黛玉用【好好說話,彆做這種舉動】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於是他隻得端正坐起。“隻是姑娘家家會哭啊,到了旁人那邊一哭,話說了半句,人家聽了自然覺得就是朱兄的錯啦。”
這……林黛玉登時眉頭緊鎖,頗有些不讚成“女兒家家,怎可用眼淚去做這種事?”她看起來有些氣惱“這,這真是……”
“哎喲我的姐姐。”林玦見她生氣趕緊拉住她“你可莫氣,要我說呀,能被這些虛情假意的眼淚騙住的男人,也不值得結交就是。”他又補充了一句“朱兄也是這麼想的。”
林黛玉思索了下,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就在他們說閒話的時候,忽聽腳步聲,賈敏打簾進了來,一見林玦好端端得坐著,又見黛玉臉上還沒散開的紅霞,登時就明白了什麼,她快走兩步,揪起了林玦的耳朵,“你這皮猴!”
她的動作極為嫻熟,掐住的又是黛玉方才掐住的耳朵,林玦當即就叫著求饒,“母親,母親我錯啦!母親繞我一次吧!”
他叫的慘,黛玉便有些於心不忍,便也給他求了情,賈敏氣呼呼得鬆了手,拿指尖不停的戳著林玦的眉心“你可長點心,彆拿你姐姐的閨譽開玩笑!”
說罷她便急急出去給兒子收拾首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