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三國(十八)(1 / 2)

夏安然當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經莫名被江東好兒郎們惦記上啦,更不知道雖然曹操口口聲聲說不能以此出書, 但是身體卻很誠實得拿回去細細看了很久。

尷尬之餘, 心裡還是挺美的, 反倒是荀彧、郭嘉等人, 還挺讚成刊印此書, 但是不是現在。

無論如何, 第一本出自曹操治下的書, 決不能是如此自吹自擂(夏安然表示激烈抗議)的書本, 這會從一開始就給【書】這個概念帶來汙點,不利於推廣。

更何況,現如今董卓雖然西退,到底還是掌握漢室權柄,如今曹操雖然之前小刺了他一下,但是到底不算礙眼,但是如果曹操把這書弄出來,等於踩著董卓上位。

更何況其中還牽涉到了還在董卓掌控下的直隸三縣, 真發行了就是把隊友給得罪死了。

若要發行, 也絕不能光明正大得發, 可以以私底下傳閱的名義鋪開。

在如今時代, 能夠著書的必為聖賢,而曹操不過是一個小勢力的頭頭,何德何能以自己著書?哪怕是書也不行。

這件事被荀彧悄悄按下了, 他當然不知道自己連夜看完的書本現在已經傳到了來做客的孫權手中, 而是安撫夏安然讓他先做正事。

正事就是教化之道。

這點夏安然很擅長, 他之前所在永春縣為縣令的任務就有教化一條,何況他本身也是層層科考往上爬的,默寫個《千字文》真的不算大問題。

但是他不能寫啊!

千字文本身是南北朝時期自王羲之字帖上挖出來的,當中有許多典故都是出自西漢、東漢、魏晉南北朝,旁的不說,就說其中一句杜稿鐘隸,裡麵的鐘隸指的就是鐘繇。

鐘繇現在尚且名氣不顯,還沒遇到他的伯樂曹操呢!

不過好在,就在此時代就有一個人寫了一篇很適合做啟蒙書的人,正是夏安然的任務對象,蔡邕。

蔡邕當年辭官在家時候曾整理史書,亦是寫了不少佳作,但是都在戰亂中遺失。現如今留世的都是其女蔡昭姬所默寫出的。

而如今要做啟蒙,難道還有比去找蔡邕討要他的《勸學》更適合的嗎?更何況,曹操本身就和蔡邕是文壇摯友,屬於靈魂之交的那種。

若非如此,他怎會在若乾年後感歎蔡邕無後人,特地將蔡昭姬匈奴那邊贖回呢。

為了這一本啟蒙書,夏安然有八成把握,曹操會去找蔡邕,這個時代雖然沒有版權法,但是人家已經寫出來的作品,你自己默寫沒關係,印成書還不告訴人一聲那就不太好了。

曆史上蔡邕的死是因為王允殺死董卓後他歎息了一聲,就是那一聲讓王允給他定了罪,而如今董卓還在長安肆無忌憚得魚肉長安,蔡邕自然也活得好好的。

夏安然眼睛眨呀眨,在曹操麵前委婉得提起了文學大家,又非常不委婉得表示我可以去約稿呀!

曹操看著這小孩撲棱撲棱得快要眨出星星的眼睛,表示十分感動於帳下主簿對於工作的熱忱態度,但是堅定得拒絕了他。

曹操自己也是有考量的,他現在雖然不算董卓的眼中釘,但是也能算是眼中沙,怎麼看都不順眼的那種,要去找蔡邕,那就必須得入長安。

如今長安雖然不算鐵桶一塊,但也不算容易混進去,放夏安然去,曹操還當真不敢,何況說到底……這也不過是一件小事,並不值得冒險。

曹操尋思片刻後,下了決定,先印書,再讓人帶著成書去長安和蔡邕說,順便再去借些書回來。

在這個時代的確會有朋友之間互相抄書的情況,曹操就鑽了其中的空子。

就在東郡人忙著興修水利和、劈竹子做紙張的時候,外麵局勢卻直轉而下。

東邊的青州黃巾軍攻破了徐州軍的封鎖,南下大肆劫掠,幾乎是同時,西麵的袁術劉表戰火剛停,董卓就派張濟領兵南下“平亂”,張濟一路打敗駐守的諸侯後,竟是直接右行至潁川、陳留邊緣掠奪,此二處均為富庶之地,張濟帶騎兵快速來回,竟是讓二地刺史均都被打了個猝不及防。

曹操此處聽聞消息大為光火,他在帳中連連走動,陳留毗鄰東郡,太守又是小夥伴張邈,竟然能被打個措手不及,這意味著曹操本以為的堅固後方其實並不甚堅固。

至於潁川就更不必說,那是郭嘉和荀彧的老家。

自消息傳來二人便一直默然無語,荀彧更是雙目緊閉一言不發,隻他激烈顫抖的睫羽向諸人傳達了他的心情。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之前曹操便已經派軍去接荀彧的家人,算來出行已經有了近一月,他的家人還是很有可能躲過了這場兵禍的。

夏安然捏著衣角,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良久的沉默之後,曹操深吸一口氣道“操會派人再沿途去尋,文若……奉孝,莫要多想。”

郭嘉以坐姿微微躬身,麵色平靜“嘉本孑然一身,僅有幾個老仆,出行投奔主公之前便已遣散……如今牽掛不過潁川摯友罷了。”他嗓音沙啞,目下青黑一片,顯然也是從昨天得到消息之後就沒能睡好,對比之下,荀彧的狀態反而比他更好一些。

隻此時他也隻能緊抿唇瓣,良久才吐出一句“彧,謝主公。”

片刻後,千餘騎兵便拔營西進。

夏安然此時當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漢末生靈塗炭,荀家一支雖被稱名門,實則也不過是亂世之中身不由己的一隻蜉蝣罷了。

此時東郡的氣氛亦是不如之前輕鬆,旁的郡城的難民開始湧入,雖然東郡的確需要人口,但是也不敢全然放開接納人口,有親朋在此者優先,剩下的人裡麵,尤其是男人,都要攤開手脫上衣給兵士檢查。

這個是夏安然建議的。

攤手是為了看手掌中留下的老繭,尤其是一些男人自稱是農人,就更要看其老繭了,拿農具的手和拿兵器的手,繭子會長在不同的地方,至於無法分辨的,就看肩膀上,此時還是肩扛背挑的時代,若是貧農,肩膀留下印字是無可避免的,若是富農,那就有旁的檢驗方式。

雖然看著麻煩,卻能避免東郡被混入黃巾軍的探子,目前來說,效果尚可。

在等曹軍歸來的日子裡,荀彧和郭嘉二人看不出有什麼不同,每日還是照常上衙,他二人都拒絕了曹操給他們放假的建議,雖然麵上看不出不同,但是朝夕相處的夏安然卻極為擔心,隻是他也知道這種難熬的時候,若是不讓人忙起來,隻怕會更容易崩潰。

在此時能做的也僅有每日讓廚房燉煮一些補身的膳食給兩人灌下去。

吃不下?不想吃?無論怎麼樣都要吃。

夏安然管不住這兩人,曹操能管啊,心愛的謀士們這個樣子曹操可心疼壞了,他乾脆坐在二人身邊,他們不吃自己就也不吃。

如此境況下,荀彧和郭嘉隻能乖乖吃飯,夏安然也學習了這個技能,他晚上跑到了兩人家中,坐在他們中的一個床上表示你不睡我也不睡。

然後第二天再換一個人,荀彧和郭嘉二人隻能從了他。

如此過了近半月,就在荀彧眸中的紅絲越來越濃重之時,由夏侯惇所帶的士兵護衛著一隊人回來了。

正是荀家一家老小。

荀彧聞言後麵上不顯,執筆的手卻在激烈顫抖,見狀夏安然忙躲過他的筆把人按在了座位上,捂住荀彧的雙眸,不停在他耳邊說吸氣吐氣,就怕他一個歡喜過了度傷了身,荀彧伸手按住了夏安然捂他眼的手,輕輕說了一句“彧,失禮了。”

就在這句話之後,夏安然感覺到了掌心一片濡濕。

荀彧正是喜極而泣。

此次荀家一門荀彧這支活下來了三十餘口人,均是隨隊而來的,剩下在潁川的族人中罹難了二十多人。結果已經算得上很好了。

能活下來這些人多虧了曹軍去接應的一支奮力守護。

當時這一些人正走到陳留邊界,恰遇張濟軍,張濟軍本亦是不打算放過這一隊肥羊,隻是見到隨身全數配備□□的曹軍後還是放棄了,他們繞過這些人之後繼續直行陳留,曹軍為護住荀家人均都不敢動,隻能派人快馬前去陳留傳信,隻是等曹軍到了張邈這裡,張濟軍也已經撤離了,而曹軍不知張濟撤離的消息,便隻停留在原地戒備,直至遇到了西出的夏侯淳軍,二軍彙合後荀家人卻不肯再走,隻求著他們快些去潁川看看留在那兒的族人。

於是曹軍先護送荀家人入陳留腹地暫且等待,夏侯淳和張邈也是從小玩到大的,將人托給張邈他也很放心,隻是這一行,他們並未能再帶回來一個族人。

他們到達潁川之時,反而比豫州刺史派來的人更早了一步,潁川本地文人眾多,文人多的地方多少會有排武的風尚,所以這也是潁川損失如此嚴重的原因之一。

潁川那邊聽聞是曹軍來尋找荀彧和郭嘉的友人和親人,有不少人來投靠,其中便有若乾書生,曹軍一路禮遇,其隊軍紀嚴明,可謂令行禁止,很能博人好感。

這些來投奔荀彧的人有很多,一來荀彧名聲好,二來荀家家大業大,總免不了有姻親故交在,雖說故土難離,但是經曆了生死劫難,有些東西當然也能被看輕了。

曹操特地給兩位潁川的謀士放了三天假,讓他們安置家裡,大量的外來人口湧入很快使得東郡的街道熱鬨了起來,尤其是這些潁川人士雖不便帶大量糧食,但是普遍帶了可以作為通用貨幣的布匹。

而且是非常精美的絹布。

這其中很多都是東郡人沒見過的款式。

雖然亭長在邊上苦口婆心得勸村民不要急著換啊,糧食很重要的,剛剛秋收呢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啊!

但是漲紅臉的村民表示,今年是個豐年。不缺這點糧!

等過半個月響應太守號召,再種一季冬麥就是了。

今年曹操出力,在東郡大部分不利於灌溉的田地都建了畜力翻車,加上全新的漚肥法極大得減輕了對糞肥的需求,夏秋收時的東郡迎來了一次大豐收。

原來心有懷疑的村人從此對火糞充滿了信心。

火糞雖然燒的時候煙大,技術也有要求,但是原材料在春夏處處皆是。

若非曹操命令不許村民自己燒火糞,估計等夏安然到這裡的時候見到的就會是光禿禿的東郡了。

雖然如今又變成了以物換物的情況,但是對於東郡人來說,日子還是要過的,小孩還是要成親的,難得有機會換一些珍貴的布料回家,給家裡的小子們娘子當做聘嫁禮,得多有麵子!

這些布料以前都是一輩子也買不起的!至於糧食不夠……沒事,新來的太守是個好官,翻車是好用的,燒火糞也是可用的,草木灰也是可以的!既然如此,麥豆連種也一定沒問題。

陰錯陽差之下,今年本以為推廣不便的冬麥種植居然進展得非常順利。還沒等盛夏過去,農人們就紛紛去了縣衙詢問是否可以換麥種了,這令本來還準備下鄉宣傳的縣令們又驚又喜,趕緊熱情交代仔細訴說,就怕百姓不肯種。

大概這一年的秋天對於曹軍真的是收獲的一年。

曹操之前親自撰寫了屬於蔡邕的《勸學篇》,然後用白紙製成書冊,覆以藍染過後的絹布,製成了一本書,令小兵送去了長安,本意是取得蔡邕的授權,如果能請他寫一序就再好不過了,誰知等小兵回來,卻帶來了一個男裝打扮的女子,正是蔡邕的獨女,蔡琰。

原來是蔡邕見曹操帶來了這本書冊,心中便是一動,他雖感念董卓的知遇之恩,也曾努力改變董卓的思想,讓他莫要如此殘暴,然而董卓對他雖是尊敬,但是與其說尊敬他,不如說隻是擺出了一個尊敬的態度而已。

蔡邕僅是被他當做了一麵表達了董卓慧眼識人禮賢下士的旗幟罷了。

隻是他雖知道如此,卻是脫身不得,他雖號稱被董卓看中、保護,實則眼線重重。

更何況他若是走了,董卓定會拿他的家人下手,如今董卓堪稱倒行逆施,蔡邕心中極為不安,長安的氣氛愈加寧靜,隻是這種寧靜卻給了他一種在積蓄力量爆發的不妙感覺。

這次曹操派來的小兵帶來的書給了蔡邕靈感,他忽然想起了這位管鮑之交。

曹操和蔡邕相識於喬玄,喬玄是靈帝年代的名臣,一生清廉。

但是他正是曆史上第一個對曹操說“今天下將亂,安生民者其在君乎”的人,也是魏武帝曹操和魏文帝曹丕兩位帝王都撰文紀念過的一個人,這人也是蔡邕的故主。

也正是這位老人介紹了兩人認識。

二人初相識,就互為知己,蓋因二人喜好有極大的重合,曹操雖小了蔡邕二十多歲,但是琴、棋、書都與蔡邕水平相當,如今見曹操將他舊文一字不差默下,他自是感動不已。

蒼老的手在曹操的墨書上一一點過,看著上頭的一個個勸學之字,蔡邕神色暗沉。

蔡邕自知自己逃不過這一場死局,他雖是被迫,但是到底被打上了董卓的烙印,他雖死不足惜,隻是到底舍不下編寫到一半的漢史,還有家中那萬卷藏書。

隻是如今,他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的女兒,他至中年才得的獨女,雖為女郎,卻並不比男兒差,更是過目不忘聰慧非凡。

若是以他為焰,他的兒為燭引,或許能為後人留下一盞明燈。

而這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便是這位友人。

他能看得出曹操心懷大誌,也沒少自董卓口中聽到曹孟德的名字,董卓對於此人的評價並不低。董卓對於孫堅和曹操這兩個堅定反抗他的人反而並不如外人所猜想一般憎恨不已,可能是英雄惜英雄,他曾經誇過孫堅,也誇過曹操。

孫堅兵敗而亡之時,董卓還為他飲了一杯酒,焚了一柱香,正因此,蔡邕才能於千裡之外知道曹操近況,也能知道曹操之心依然不改,他依然還是那個心懷漢室的曹孟德,隻是他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縱情詩歌偏安於史書的蔡伯喈了。

蔡邕放了一把火,他在滾滾濃煙中端坐於堂室之內,手撫一尊墨色古琴,他指尖輕撚,於衝天之火中彈奏起了他那於烈火中救出的焦尾琴。

破門而入的董卓親兵、在府中尖叫亂跑的家丁、灑在地上的潑水聲,木料被燒開的炸裂聲,均都成了這一曲的配樂。

蔡邕隻覺得此時他指下所掄之音堪為他人生之巔峰。

痛快,當真痛快。

很久沒有這般痛快過啦……隻可惜此曲不得與小友分享,不過也無妨,了不起他先走上一步,等到了下頭再奏給他們聽。

也可惜此情此景當浮一大白,家中的酒卻都被他撲撒到稻草之上,不過雖不可飲,卻留酒香濃烈,正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

董卓聽聞蔡邕放火的消息大發雷霆,此時正遇長安地動,攻擊因他失德引發地動之人並不在少數,偏偏智囊蔡邕在此時點了一把火,就像是在應承那些人的胡言亂語。

因此,董卓直接將蔡邕投入了大獄,連罪名都不用找,蔡邕放火就是現成的罪名。

誰料蔡邕一入牢房便大病不起,縱然董卓之後遣了數名醫匠,賞賜良藥,蔡邕也在不久之後與世長辭。

蔡琰以女裝隨小兵出城,因著蔡邕府中一場大火並未被人注意,沿途她改換男兒裝扮,同小兵一路東奔,終是安全抵達了東郡。

曹操親自來迎,小兵對曹操一揖,沿途帶著一女子獨身新路的艱險儘數不提,隻道一句“子龍不負主公所托。”

“好!”曹操傾身將之扶起,將人好一通誇,再看向蔡琰的眼神帶著些唏噓。

“昭姬,許久未見了。”

“曹公。”

蔡昭姬取出由蔡邕作序的《勸學》遞給了曹操,她的目光平靜,未縞素、未梳妝,雙眸清潤如水卻似山嶽般沉重。

曹操雙手接過了這本書冊,他打開便見到了友人的筆記,細細研讀後長歎一聲。

“操已知曉,昭姬還請放心,有操在,定不讓人打擾你。”

蔡琰輕拜“昭姬,謝曹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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