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從豫州回來,豫州那邊的人應當沒有他反應這般快。隻是如今這局麵卻極難解,若是他父安然無恙尚好,若真是……真是……
若真有人敢傷他父!想到這裡,曹操目露凶光,他一手捏住桌上佩劍,指節用力極重,青筋爆出。
“主公,不妨先派人同陶公先說此事。”荀彧見狀便諫言道“陶公怕是也不想有這一戰,若他先得了消息,應當也會派人保護老先生。”
“文若所言有理。”曹操當即研墨鋪紙,他快筆寫下一封短信,並無寒暄之意,反倒平鋪直敘,用印封函後,他對派何人去卻心中閃出一絲猶豫。
他目中掃過帳中諸人,曹純已經派出,將領便不可再出,若是尋常兵士,去送信又有些不莊重了,他眉頭緊鎖。
就在此時,他的長子忽然越眾而出,於他麵前一抱拳“父親,兒願往。”
他的兒子昨日熬了一夜,神色有些疲憊,隻是此時站在他的麵前,身形高大,看著他的眼神堅定清明,曹操心中思緒翻飛,他猛一擊案“好!是操的好孩兒!”
曹操步下榻,走到請纓的長子麵前,將人扶正,細細打量著兒子已經張開的麵容,他發出一陣爽朗笑聲,將他所寫信函按到曹昂手中,隨後一揮手“吾兒,騎上父的絕影。”
他製止了想要來勸的謀士們,滿臉的驕傲“操的孩兒,就當如大丈夫,頂天,離地。不懼險,不畏難。”
“曹昂,吾兒,父信你,去罷。”
曹昂領命,對曹操跪下一拜,拿著這封可能注定曹軍未來的信函騎上曹操的絕影,便孤身一人奔赴徐州。
夏安然有些擔憂得看了眼曹昂的背影,他用力閉了閉眼睛,他的腦中正在急速飛轉,現在曹軍陷入了一個危險的境地。
背麵隔著黃河是袁紹的底盤,不過現在是雨季,袁紹還忙著對付公孫瓚,暫時不會南下,東邊是陶謙,西邊是袁術,南邊還未收複的豫州。
夏安然此時還不知道豫州是曹操要來的,如果知道的話隻怕要當場跳腳,大佬,大佬咱們慢慢走啊!你已經提前完成很多任務啦!我們慢慢走不要急,你還有好幾十年能活呢!!
幸好他不知道,也沒發現這是個主公比他更浪的世界。
曹操緩緩收回隨著長子遠去的目光,他揉了揉眉心,然後輕咳一聲,緩了緩自己的情緒,為諸人介紹了新人“此為公達,潁川人士,是操此次西行途中所遇,大才也。“
公達?
夏安然稍稍一怔,啊!荀攸荀公達啊!曹操居然去了一次長安就把人拐回來了嗎?
他一扭頭就看到上位的荀彧看著他大侄子笑得格外的慈愛,荀攸向眾人見禮後坐到了鐘繇下首,曹營的排座是按照加入順序的,所以哪怕夏安然比荀攸年紀小也坐在了他的上首,荀攸落座時候,就看到前頭的年輕人看著他笑得很燦爛,再看看身邊熟悉的鐘繇和戲誌才,他一顆稍稍忐忑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來。
曹操給大家介紹了荀攸,原來荀攸之前因為密謀刺殺董卓,事未成消息便泄露,被董卓下了獄,幸而在還沒被董卓治罪之時,董卓被誅殺,他們這些人自然也被放了出來。
荀攸本是從洛陽被帶到長安的一批官員之一,此次他見到了長安諸官的種種醜態,若非當時他想著刺殺董卓,不然早就辭官返鄉了。
這次被放出來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雖然也有長安官員來勸他重入朝,被他一一拒絕,收拾了細軟想要回到潁川,這時卻聽到了來拜彆的友人對他說了朝中曹操力薦東歸洛陽。
隻是遺憾,並無人願意聽從。
短視,短視啊!
荀攸與其友人紛紛哀歎,之後又聽了曹操受封豫州刺史,掌管豫州,如此,荀攸便忍不住起了投效之心。
他之前已經得了家中信息,叔叔荀彧投了曹操,家中並不建議他再去曹操處。
若是兩個荀家宗子都去了曹操處,便有了荀家投誠之意,隻是曹操的行為做派,實在是和荀攸心意,越是在長安打聽,荀攸內心越癢。
最後還是沒忍住攔在了曹操出城的路上,之後,他隨曹操去了豫州譙縣,為曹操謀得了本地世家的支持,算作投名狀。
隻是沒想到剛到昌邑,就遇到了這件事。
更沒想到的是,曹營的反應如此之快,發現問題、處理問題、下一個議題的切換速度讓已經習慣長安官僚做派的荀攸都有些不太習慣。
“有些不太習慣吧?”他的朋友戲誌才湊過來對著他小聲說,荀攸小小得點了點頭,有些困惑得看著曹營很快進入到的下一個話題,而作為主簿的夏安然更是以極快的速度拿著奇怪的木枝在黃紙上書寫著什麼,荀彧提出一個又一個的議題,諸人紛紛發表意見,最後曹操拍板,換下一個話題。
方才還在爭吵的一對很快就隨著話題的轉換就可能成為盟友,當下毫無芥蒂得肩並肩懟起了另一方。
對於這樣的運轉模式,荀攸看的眼睛都在發亮,戲誌才見他如此,笑了笑,輕聲提點友人“公達若是一時並未聽清亦無妨,稍後景熙會整理會議紀要,可以去借閱。”
又是個全新的名詞,荀攸在心中默默按下,並且在會後找到了這裡他唯一陌生的夏安然,對於這位曆史上曹操的謀主,極為尊重,他這樣的態度令荀攸亦是感覺到有些受寵若驚,等他說明了來意,夏安然便笑了,他將會議中自己速寫下的紙張遞給了荀攸,這是他在之前做雕版的時候自己刻的,就是後代很簡單的畫了格子,時間,議題,會議過程,結論。
因為會議中他要跟上大佬們的思路,雖然記錄了下來,但是還是比較簡略,多半是寥寥幾個字,曹操帳下的謀士們幾乎個個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而且他們的思維極其的跳躍,夏安然這一身在紅樓還看得過去的是能力放到這兒就顯得有些不夠看啦。
所以記錄和提煉會議重點也是他自己給自己布置的功課。
堅持了快兩個月了,效果還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那些謀士也好武將也好,很可能會在幾周後跑過來找他要資料證明若乾日前誰說過了什麼,咳咳,這個暫時不能告訴眼睛閃亮的荀攸。
就在荀攸適應曹營生活的時候,曹操也一天比一天來的焦躁,他雖然麵上不顯,但是眼底的血絲卻做不得假。見到如此情狀,夏安然也有些不安。
他至今不知道沈戚在這世界要乾什麼,他雖對沈戚的武力有信心,但是他不是很確定,這個世界對於必死之人的設定是如何,他至今遇到的一每一個應死之人都一一應了命,曹嵩是他對這個世界的一個試探。
如果曹嵩救不下來,而且如果因為他的這個建議,搭上了沈戚。
到了最後,他的焦躁已經明顯到了能夠被人發現的程度。荀彧為此親自上門安撫他,他直接將正在擼兔子的夏安然拎起來丟在了榻上。
“睡覺。”
荀彧將榻上的被褥展開,壓在了夏安然身上,然後隨手一抽三兩下就將夏安然的發冠解開,並且輕輕鬆鬆鎮壓了夏安然的抵抗,見夏安然瞪著大眼睛看他,荀彧眼睫輕眨,緩聲道“睡吧,睡醒了再說。”
“或者……景熙是要彧陪你一同入眠?”
夏安然沒再說話,隻是將臉埋進了被褥裡麵,陪,陪睡就算了,現在他有家室的,不好再和彆人一起睡。
他將臉埋在被子裡麵,眼睛合上,腦中卻在飛速運轉,身體很累,但是精神卻不讓他入眠。
他知道這很不好,但是這是身體的本能,他也控製不住。
擔心、害怕,比曹純任何一次出征都害怕。
“曹將軍所領虎豹營均是百裡挑一的勇士,以一當十不在話下”就在此時,他聽到了荀彧的聲音,隔著被褥悶悶傳來“虎豹營全出,若非遇上萬人部隊,都是不懼的。”
“若是遇上了萬人……”荀彧話沒說下去,他走到了床沿,哄孩子似得一下下拍著夏安然的被子,“主公已下令在兗州豫州各關口加注兵力,截斷軍隊,除非陶謙接到信息派兵絞殺,並不會有大礙。”
“景熙,這隻是個開始。”
“既然選擇了他,以後還會有很多這樣的情況,你要習慣。”
夏安然愣了愣,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他臉蛋漲得通紅,圓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得看著荀彧,後者慢慢收回安撫他的手,麵上帶了些果然如此的神態,輕輕地說:“常言道……女為悅己者容,景熙你也是為悅己者容啊。”
“其實你們藏得很好。”他整了整自己的袖擺,看過來的眼神包容,眉目疏朗,“若非這次你因擔憂心神大亂,遠超出了友人的程度,加之之前種種……彧尚不敢下定論。”
夏安然嘴唇翕動,沒把那句我們沒想瞞明明是你們比我們更過分給說出來,此時他正因為荀彧那句為悅己者容害羞不已。
這,這是不是算出櫃?接下來該說什麼?
他沒經驗啊!
荀彧見轉移話題的目的達到,一邊在心中感歎景熙臉皮真薄,一邊將人塞回了被窩,拍了拍“有事醒來再說,先睡吧。我向主公討了一日假,景熙,好好休息。”
一時間,夏安然縮在被子裡麵,腦子裡頭亂糟糟的,隻是荀彧這一擊直拳打碎了他無意識鑄出的心房,心房一碎,本就疲累的身體立刻操縱著他陷入了深眠。
也在此時,他聽到荀彧若有若無的一句“景熙,你是主公的最後一道底線,無論在何時,你都要撐住。”
什,什麼意思?
隻是他太困了,即便此時腦中一驚,卻還是被沉沉睡意拉拽著進入了夢鄉。
等,等醒來,一定要問問……這是什麼意思!呼呼呼呼~
但是等他醒來之後,發現身邊的人換了一個,是郭嘉。
夏安然這一睡就從早上睡到了傍晚,從郭嘉口中得知,荀彧陪到中午時候便被曹操叫了回去,“有急事?”
“嗯。”郭嘉把玩著茶盞,一臉漫不經心“長安那邊,李榷郭汜聯合西涼殘兵反了。”
“……啊?!”夏安然沒忍住瞪大了眼,就見郭嘉用極其平靜的語氣說“李榷、郭汜沿途收攏董卓四散的舊部,圍攻長安,等消息傳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攻破長安,殺死王司徒,挾持陛下,並且被封了將軍。”
這……這事居然還是發生了?
明明現在改變了很多事,沒想到在大事上居然又繞了回去。
一時間夏安然背後有些犯涼,他想到了第一個世界時候係統的提醒,不要讓任務目標和世界的意誌發現不符合他們記憶的地方,所以他一直都在一些細小的地方的地方改變,但是和第一個世界不同的是,他當年無意間救下了林玦,因為任務目標是處於後院的花鋤,所以似乎並沒有被發現到不對。
但是現在這個世界是處於權利中心蔡邕的焦尾琴,所以他直到任務完成後才開始較大的動作,但是居然大事件上全都繞回了原路,那,那他的想法……
夏安然捏了捏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繼續聽,郭嘉繼續道“之前消息被封鎖,還是呂將軍逃出後傳來的消息。”
嗯……嗯?呂,呂將軍?
見夏安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郭嘉便對他解釋,“呂將軍是此次主公入長安之時結識的,原也領命抗擊過李榷郭汜,隻是長安兵力不足,隻得敗退後來尋主公。”
夏安然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中心緒……不,他還是沒穩住,呂呂呂布!雖然不知道這是正史的呂布還是演義的呂布,但是這都是呂布啊!曆史上的東漢末年的人中呂布啊!
曆史上呂布敗退後就去投了袁術,後來被袁術趕出來了後被陳宮迎接做了兗州刺史,狠狠得坑了一把當時正在攻打徐州的曹操,沒想到這輩子呂布直接來找了曹操!
但是也有個問題,當時袁術受不了呂布的原因就是他率領軍隊的軍紀太差,現在曹操軍的軍紀很嚴,呂布能受得了這個嗎?如果受不了呂布可是完全不猶豫會拍拍屁-股就走的人啊!
事實上夏安然多慮了,曹操比之袁術聰明的一點就是,他會識人,也會用將。
他一早就看出了呂布的性格,知道他並不喜歡被束縛,所以當呂布一說願意投曹營,立刻開放了軍營給他,讓其統領曹操帳下一支機動部隊,獨立於戰區而戰,但唯有一個要求,僅僅有一個。
呂布及其親衛必須參與曹營的日常活動。
包括但不僅限於開會、訓練、散步、蹭飯、念書。
當聽到這一要求的時候,呂布和他的副手張遼、高順三人均感莫名其妙,前兩個還說的過去,後三個是什麼鬼!
隻是曹營待遇實在太好,呂布等人一到,馬匹就被牽到了馬廄,馬廄的小兵非常擅長伺候馬匹,喝的都是溫開水,吃的草更是每天新鮮收割來的,曹軍還特地中了苜宿草,更讓人震驚的是,他們還製造了專門用來刷馬的刷子。
呂布剛想說赤兔性烈,就見連翻運作下,赤兔很快就安靜了下來,眯著眼享受小兵的刷毛、剔牙、挖耳朵服務,更不用提彆的軍馬。
而且曹操還給他看了曹營軍官的官方待遇,雖然不知道醬油、豆醬是什麼東西,但是牙粉他知道啊。
上次曹操送來的牙粉讓他在同僚之中很有麵子,這裡一個月就發四盒……用不完還能賞賜給彆人。
還有兵器的保養,盤火坑,時令點心,紙墨,關鍵還有軍官的醫療保健,雖然不知道彆的是什麼,曹營奇奇怪怪的東西很多的樣子,但是最後一個他試了一次,很是舒坦,被一通按揉之後,感覺自己的陳年舊傷也舒坦了許多。
……不如先試試?幾個人交換了一個目光。
試試。
呂布先答應了下來,於他而言去誰那都無所謂,但是選擇了曹操,還是因為上次一見二人一聊較為投機,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也無非是念頭一閃而過罷了,他這樣的武將,無論投誰都不會被拒絕。結果亦如他所料,曹操毫不猶豫得接納了他,雖然要求古怪了些,但也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直到參加第一次訓練的時候。
他原以為曹軍的訓練是各自為營,不料他們是統一進行基礎訓練,然後根據兵種不同進行加強訓練,同時非持弓職業要修習弩機的操作,而遠程職業要修習基礎近身白刃戰。
隻需要看上一遍這個模式,呂布就知道曹操想要乾什麼,他自其中看到了曹操練兵的新思路,對此談不上看好與否,直到他看到了曹軍的弩機。
無翎羽,上弦速度很快,居然還能更換箭匣?在中短距離戰上,這樣的弩機應當是會占據主導優勢——這個想法直到他親試弩機為止。
親自上手後,其劣勢就很明顯,穩定性差,箭矢飛出後無法禦風,若在大風天便不可用。
沒有大批量製作的必要。
他緊皺眉頭,不明白這是來自曹操的試探亦或者是曹操彆無選擇,至於曹操沒有看出這一點,呂布是不信的,這是良將之間互相的了解,在他眼中曹操可與其共戰,便不會於心中將曹操貶低。
他當下有問題便去問,誰知遍尋營中沒有尋到人,還是曹操那邊聽說他在找自己,派了人將他帶去了一工房。
呂布到的時候就看曹操正舉一長戟過天,細細打量,他雙眼登時一亮,這長戟刀口寒芒蹭蹭,於陽光中泛著銀白光芒,他上前兩步作揖“曹公。”
“奉先啊!”曹操在他一進門的時候就看見了他,忙衝他招手,將長戟塞在了他手中“此乃吾營中將人以新法鍛造而出,今日正要試戟,奉先勇猛,所見亦廣,不如來試上一試,看看這長戟可還配得上爾呂溫候的勇武?”
聞此言,呂布便知道曹操是要將這一長戟送給自己了,他接過長戟,也不道謝,見前頭已經紮好了豎起的草席,手中長戟一舞,足有二十斤重的長戟被他輕鬆武器,在空中寒光一閃一刀劈下,刀口自上橫貫而過,他麵前的四個捆紮好的草席均被儘數切斷,呂布將長戟一扣地麵,圍觀兵士紛紛叫好,就連曹操亦撫須大笑,連道三聲好字。
呂布這才回頭道謝,他可以清晰得看到草席是層層包疊,絕非偷工減料,此長戟的鋒利程度實在超出他預料之外,“敢問曹公,曹公方才說這是新的鍛造法所製?”
“正是。”曹操視線落在呂布的長戟之上,又回到呂布臉上“是我帳下一謀士所提,這把戟亦是由他命名。”
“唔?”呂布眨眨眼,劍眉略挑“哦,為何名?”
“正是方天畫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