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小騙子。
和那個叫龐統的小孩一樣,都是個小人精。
郭嘉搖晃了一下羽毛扇,他聲音不大,僅能入二人耳,“我知你不想拜我為師,隻是有些事,景熙教不了你。”
亮少年猛地一抬頭,他雙目瞪大,憤憤不平,似是不敢相信身為夏安然友人的郭嘉竟會說出這等貶低老師的話。
見他如此,郭嘉反倒是一笑,一雙瀲灩的鳳眼又微微眯起,他為自己點茶,示意諸葛亮坐下,也不嫌棄茶水已涼咽下了茶水,他雙眼虛虛看著前方輿圖,這正是夏安然和曹昂、諸葛亮親自所繪,上頭是大半個兗州。
諸葛亮就聽到這個男人慢悠悠說道“文若同我都是最早跟隨主公的謀士。”
“而在那之前,景熙便與主公相識。”
“他入帳雖晚,卻建功頗偉。”
“那你可知,為何外人並不曾聽他之名?”
諸葛亮抿抿唇,荀文若智絕天下,郭奉孝多智近妖,這是他在徐州之時就聽到的名聲,他們的聲名隨曹操而起,名揚中原。
隻是夏安然,就像是被隱藏在日月雙輝之下的星子一樣黯淡無光,若非,若非他對機械一道有興趣,也並不會注意到這個年紀最小,長相也頗稚嫩的謀士。
他本以為這是因為老師低調導致,但是現在郭嘉忽然提起,他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了。
他聲線尚且稚嫩,卻已帶有千鈞之氣“你們在藏著他。”
他用肯定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然後皺了皺眉,“亮本已有不解,為何先生在外頭的名聲均是……尋常之物。”
他的視線落到了被郭嘉放在桌案上的弩機,還有上“現在,亮已有猜測。”
郭嘉笑了下,他晃蕩了下鵝毛扇子,並沒直接接話,“爾是否以為,吾等是因為景熙擅製武具,故而吾等要保他?”
他看到亮少年雖不做聲,卻眯著的雙眼,便知曉了他心中所想。於是道“非也。”
“我們護住他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想看到他能做到哪一步。”
“主公也好,文若也好,嘉亦然,吾等走上這一條滿是殺孽之路,都是因為我們有各自的目的。”
“主公於文若要報效漢室,嘉……要尋個能讓我發揮自己才華的地方。”
“唯有景熙,他的目的是為了天下百姓。”說著冰冷話語的郭嘉麵色卻是極為溫柔,他細長的指尖一點點劃過自己的鵝毛扇,修剪圓潤的指尖輕柔撥弄著扇柄。
“他要改變的,不是一個曹軍,而是一整個漢室天下,他要造福的,也不是一個曹軍,而是整片蒼穹下的百姓。”
郭嘉直直看著麵帶驚異,眸中卻閃爍著光華的少年,“諸葛亮。”他直直道出少年的名諱“你是個聰明人,你應當知道嘉要同你說什麼。”
“我知。”少年人端坐肅容,他直直看向了郭嘉“亮會跟著先生好好學的。”
“亮,也會保護先生的。”
郭嘉眼簾低垂,“日後嘉會讓人給你帶書,爾需仔細研讀,若有不解可以來問嘉,嘉若不在,問文若也一樣。這些書……就莫要讓景熙看見了。”
“是。”
“你也不必拜嘉為師,”男子輕輕說道“景熙會是個好老師,他不知道此中拜師規矩,你也不用在意。”
“是。”
見他如此乖順模樣,郭嘉眉宇間緩緩鬆開,漾出一抹溫柔之色“他會是個好老師,你的眼光很好。”
諸葛亮勾起了唇角,眉眼亦是柔軟了起來,他眸光一閃,越過計時的沙漏,忽然轉了一個話題“郭祭酒,亮有一事不明。”
“唔?”
亮少年對著懶洋洋挑眉的郭祭酒說“亮方才試著用了用這弩箭,隻是不明這上方匣子為何物又要從何處放入箭矢?”
“哦,這個啊。”郭嘉頗有些漫不經心得拿起了弩機,他手法嫻熟得拆卸弩機,然後在諸葛亮的幾番追問中將弩機裝填完箭矢,然後又在小朋友閃亮亮的眼神慫恿下對著牆麵射出一擊,一邊射擊一邊說“這弩機受風力影響較大,在室內準頭卻尚…………”
一個可字還沒說完,如同為了應證他說話一般,箭矢破空而去,恰在此時,有人推開門,帶進來了一股微風,這箭矢受到影響中途變道,準準紮在被夏安然放在架子上的一個小陶器上頭,那東西應聲而碎。
也就在此時,夏安然笑嘻嘻得捧著一個木盆踏了進來,一眼就看到拿著弩機的郭嘉,和他身側乖巧站立的阿亮小少年,順著他們目光看去,他就看到碎裂了一地的小陶人……
那是!
沈戚!
給他做的!!
特彆可愛的小貓!!他因為不好意思給人看見特地把貓背過去放的!!
“郭!奉!孝!”
教導未成年小朋友玩危險武器!還裝上了危險的箭矢!把他的小陶人弄碎了!最重要的是犯了錯居然直接跑路!
憤怒的夏安然將手上的木盆遞給了小乖乖諸葛亮,將小孩放到一旁讓他乖乖吃桃,就追著見勢不妙撒腿就跑的郭嘉出去了。
跑跑跑!你跑的過我嗎!!
被留在辦公室裡麵諸葛亮特彆特彆乖得坐在那兒,抓起了一個被放在井水裡頭鎮過的脆桃子塞在了嘴裡,然後大眼睛被酸得眯了起來,勾出了一個可愛的小月牙。
最後兩人是被恰巧在工坊巡查的曹操所製止,見兩個心愛謀士都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曹操忙讓人端來了溫水,也不問這兩人發生了什麼矛盾(主公辦事哲學:不要太過乾涉下屬的私人矛盾),反而招手讓兩人在緩和了之後一同來看試刀。
新法煉鋼後的第二把武器已經產出,正是一柄環首刀。
環首刀是唐刀的直係前輩,一改以往雙麵開刃的劍,改為單麵開刃,加固了兵器的硬度,增強了其劈砍能力,加上刀尾的圓環設定可以在穩定重心的同時,將其捆綁在護甲之上更能避免攻擊過程中刀具被敵方截獲。
正是這一把現代看起來有些萌的刀器,將匈奴一路趕去了歐亞大陸。
事實上,在新型製鋼法被證明可用之後,第一把武器原本就應該是刀,但是在鑄刀的過程中匠人遇到了來自上峰的額外要求,正是這一要求使得這柄刀延遲問世。
這個要求是:加長刀。
受製於原材料的珍貴程度,以及冶煉技術,自西漢便被創造出的環首刀刀身長度一般控製在60厘米,如果要加長,則容易使得刀神變脆,但是夏安然給出的要求是,做到90厘米,甚至於120厘米。
工匠自是不知為何上峰會有此要求,但是夏安然在他們眼裡已經和無所不能畫上了等號。
托畜拉風箱以及被撥來的大量煤的福,如今冶煉時候需要的溫度直線上升,同時因為氧氣的大範圍湧入,使得新法製鋼的鋼質有了顯著提高。
所以當夏安然說你們可以做的時候,工匠也覺得我們可以試試,如今,他們便交出了在他們看來質量已經過關的加長版環首刀。
曹操今天過來是意外,他本是帶著曹昂來給曹丕選個小兵器的,曹丕也到了可以開始學武的年級,同時他還想給孫權也給定一個,孫策表現突出,此次又立了大功,他對引來孫家的決定可謂滿意到了極點。
且孫權看著就是個聰明的,到時候正好可以和丕兒共同習武,從小培養感情,今日恰巧沒事,他便親自來了。
沒想到正好看到工匠在試刀。
試的還是長刀,是他從未見到過的長刀,邊啃著桃子邊走的曹孟德立刻蹭了過去,被打擾的鐵匠險些想要斥責這個不講規矩擅自進入的軍官,幸好他看了眼那人腰墜,之後險些用自己為這把刀開刃,還多虧曹操及時托住了他的手。
但也因此,這把刀就到了曹操手裡。
他揮舞了幾下,覺得這個長度十分礙手,但是他並沒有生氣,也沒有質詢工匠,反而是極其耐心得問了句工匠是不是為了試驗新鋼鐵硬度,然後他得到了這是來自於夏安然的吩咐。
接著奔跑過來的夏安然就自動送上門了。
對於曹操提出的問題,夏安然眨眨眼,表情轉為嚴肅,“主公,安然曾翻閱史書,這樣的加長刀曾作為特騎的製式軍刀出現過。”
曹操點點頭,他亦是曾於書冊上看到過此等記載,這是在漢王朝最為巔峰的時候出現的製式武器,傳聞武帝時代,這種加長版的環首刀曾為誅殺匈奴立下大功,但是他不明白夏安然為什麼要做這個,就見小少年微微一笑“主公,長刀在書冊記載,需要鍛造整整八十六日方可成,而這把刀,僅用了六十一天。”
這其中還有工匠因為不熟悉而浪費的時間,這個夏安然並沒有說,他扭頭看了一眼長刀,曹操顯然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雙目迸發出了光彩。
這就是說,曹軍現在掌握的煉鐵技術,能與西漢巔峰技術相當,甚至於超越?
說來慚愧,自東漢起,因為帝王們並不重視兵器製造,雖然技術沿襲自西漢,但自建國二百餘年間,國家打造出的兵器質量、數量均有下降,上行下效,匠人的地位逐年降低,曾經在西漢普及的環首刀,到了東漢卻已經成為了一個軍閥武力的衡量標準。
若,若曹軍當真擁有了此等顛覆性的技術……
曹操深吸一口氣穩住了心神,製造時間確有縮短,但是這並不能輕易下結論,夏安然自然知道這個,他提了試刀的建議。
之所以選擇長刃的環首刀,就是因為場刃的鍛造難度要遠高於斷刃,以此為器更能證明新技術下的鋼鐵質量不亞於西漢時期。
他將雙手抄起,看著曹操下令牽來戰馬,他想要親自試刀。
但是他很快被製止了。
長刃並不是用來砍殺的工具,因為其攻擊範圍,以及重量都要比尋常武器更大,注定著它不能被揮舞,他更多的是采用以逸待勞的攻擊模式——即利用馬匹的衝擊力,橫舉,截殺。
試想一下,在衝鋒之時遇到這樣一支騎兵,在沒有鐵質防具的西漢時代,簡直可以說是絞肉機般的殺傷能力。
但是這樣的進攻方式,以及對於戰場巨大的衝擊和威懾能力,付出的代價就是騎兵們的手,沒有馬鐙的時代,衝鋒時候必然需要一手拉住韁繩,一般情況下騎兵隻能單手持刀,刀鋒刺過人體橫穿而過的巨大衝擊力,尤其是撞擊在脊椎上的力道,全都會作用在兵士的手臂上。
若非如今曹軍即將普及馬鐙,夏安然是不敢弄出這柄刀的,即便有了馬鐙,這把刀也隻能被應用在極少部分的軍士身上。
無一,都是數一數二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