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刺史啊啊!”
兵士們顯然也沒能預料到會有如此情狀,尤其在沒過多久後圍過來了一群村民後。
他們擋不住,卻又不能不擋,想嗬斥,看著這些人的真心笑顏,又不好嗬斥。
這些村民,穿的並不好,衣服上帶著破洞,但是麵色卻能算上紅潤,幾個村民扶著一個老者走上前來,那老者拐杖一丟,當場就給曹操跪下了。
曹操此時已經下馬,並且揮退了想要來護衛的兵士,見這位耄耋老人如此舉動忙喊著“使不得”要將人扶起。
卻不料老人沉甸甸的,就鐵了心紮在地上,曹操又不敢真用力,隻得也蹲了下來。
老人對著他行稽首大禮,他雖年邁,卻字字清晰,還是一口的官話“曹刺史救了吾三次。”
“一次為曹刺史入司隸,沿途剿匪,趕走了侵占我族田地的賊人。”
“一次為曹刺史下令剿蝗,護住了我族田地。”
“一次,是曹刺史建校,吾將族中識字幼子全數送去,現已為學子。”
“曹公救我三次,救我族三次,吾此拜,曹公受得。”
亦是同時,他的族人們亦是倒頭拜下,口曰“謝曹公大恩,謝漢軍大恩。”
曹操微微一愣,他眼眶一紅,伸手攙扶起老人,後者此次被他扶了起來,曹操哈哈一笑“此乃操之本分,操領陛下令,為一地刺史,自當庇佑百姓,當不得一句謝。”
老人卻是不讚同得搖搖頭“曹公此言差了。”
“吾享曹公恩惠,卻不可不言謝。”
“吾不僅要謝曹公,還要謝陛下。”
謝我?小皇帝立刻豎起了耳朵,眼睛亮閃閃的。
“陛下雖年幼,卻有識人之明,”小皇帝眼睛立刻暗了下來,他低下頭,捏著馬韁繩的手指扣了扣韁繩,他知道這是場麵話,應當是這老人怕隻誇了曹愛卿不誇自己,給曹愛卿找招罪呢。
他哪裡有什麼識人之明呢?
如果真的有識人之明,一開始就將曹愛卿留在長安城,或者聽曹愛卿的,在那時就回了洛陽,後麵就沒有那麼多事啦。
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就聽到老人語音帶笑,還有欣慰,“謝陛下守住了漢室天子的尊嚴。”
劉協一愣,他看了過去,老人的目光落在了馬車上,眸光悠遠“謝陛下讓吾看到,吾大漢天子,鐵骨錚錚,縱年幼,不可掩其鋒芒,”
老者回首,昂然挺立“曹刺史可謂治世能臣,陛下亦是少年英才。我大漢之未來,可期。”
“老朽欲向天再借二十年,以觀我……”
“大漢盛世榮光。”
曹操沉默片刻,忽拜下“操定不負老先生之願,吾將竭力輔佐陛下,護我漢興。”
劉協在後頭靜靜看著那一幕,一時之間心中儘是說不出的滋味。
忽然,他感覺自己的手被人觸碰了一下,他一愣,手中竟是被塞進來了一個小紙包。
他一扭頭,竟是他在軍中認識的一個老大哥塞過來的。
前些日子小皇帝裝作尋常兵士跟著曹軍訓練時候,就是被分到了這兵哥下頭,兵哥不知道他是誰,卻對他很照顧。
他低頭看看紙包,這是什麼呀?
兵哥對著小孩說“是柿餅,方才一個嬸子塞給我的。”
柿餅?那又是什麼?
小皇帝捏捏紙包,再抬頭看到曹操已經揮彆了老人和那些來送行的村民上了馬,軍隊又開始緩緩移動。
村民站在路邊,此刻隨著兵士的移動,他們都看向了掛著簾子,實則空無一人的馬車。
他的馬跟著走,劉協坐在馬背上扭頭看向了村民。
他想知道這些人會怎麼看待自己,看待他這個坐在王位上,卻反給他們帶來不幸的自己。
他不敢看,卻如自虐般的逼迫自己回過頭。
卻見那一行人對著馬車傾身一拜。
少年的雙眸微微瞠大,他呆呆看著那些人直起了身,遙遙間,又有兵士的阻擋,他其實看不見他們的眼神。
隻是,隻是,他好像又看到了他們期待的眼神。
那是從來沒有人,給過他的期待。
小皇帝出生後母親就被害死,為了保住他,他被靈帝交給董太後撫養,董太後雖給了他教養,養的卻也不算精心,後來靈帝發現劉協比兄長更聰慧一些,猶豫是否要改立太子之時,他不過是個稚兒,卻連翻遭遇了各種迫害。
父皇沒有期待過他,皇後更是沒有,皇兄也覺得他是個威脅,董卓將他推上了皇位,卻希望他不過是個傀儡。
王司徒希望他能撐起一麵大旗,李榷郭汜更是隻要他不死就可以。
他們眼中的劉協,是一個活的玉璽,地位可能還不如至今流亡在外的傳國玉璽。
小皇帝這輩子做過的最大膽的一件事,應當就是命人將傳國玉璽丟到了宮外井中,此舉一則為守住大漢國祚,若還在他手上,他無法護住這一方印。
另一,則是為了保住他的性命。
若是傳國玉璽尚在,劉協就變得可有可無,董卓那時候隻需用印即可,並不需要劉協的存在。
那一年,他不過九歲,這一件事他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過,隻一人暗暗做了決定,並令人去做了。
——這件事,至今沒人知道是他做的。
他探了探身子,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整個人都要踩著馬鐙站起來,但是他這樣危險的舉動很快被人製止了。
曾為黃門侍郎的曹純和小皇帝也算相識,隻是他們認識的時候劉協還不是皇帝,見他此刻興奮的模樣,曹純沒有多說什麼,他隻是輕夾馬腹,與眼圈紅紅的小皇帝錯身而過,到前頭去找曹操去了。
被按了按腦袋的小皇帝慢悠悠坐下,他捏了捏小手,像是忽然發現手中還捏著紙包一般,拆開了油紙包裹住的“柿餅”
裡頭是紅彤彤的餅子,帶著果子的甜香氣。
小皇帝啊嗚嚼了一大口,第一次不顧禮儀,低著頭吧唧吧唧吃出了聲音。
真甜。
策馬向前的曹純落後曹操一個馬身,接著他忽然發現曹操減下了馬速,以同他並行,正當曹純頗有些不解之時,就見曹操靠了過來,於他耳邊小聲道“子和,今日這……可是景熙所安排?”
曹純:……
曹純輕咳一聲,正待要為自己的伴侶解釋,就見曹操摸了摸下巴上的美髯,表情頗有些苦大仇深“操方才確為之觸動……隻是細細想來,這實在過於湊巧。”
“且此處已靠近昌邑,操的確是不記得有來此繳賊……”
“主公,”曹純打斷他的話“咱們在…………(缺糧的)的時候確有來過此處。”
曹操聞言又思索了一下“唔……有嗎?”
曹純眼神堅定。
“那,那大概是操記錯了。竟是錯怪了景熙……回頭得同他道歉才是。”
他的弟弟默默點了點頭。
片刻後,他的眼神也變得漂移起來,因為此刻就連他也有些不再確認,這是否出自景熙的授意了。
遠在昌邑正忙得團團轉的夏安然:阿啾!!!
這一支護衛著小皇帝的軍隊在抵達昌邑城的時候正趕上這一年的第一場雪。
初雪輕輕柔柔得灑向神州大地,劉協因為下雪,已被請回了馬車上,他捧著小碳爐,換上了合身的袍子。
這些都是前些日子昌邑城送來的物資,換上了新衣裳,小皇帝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他隔著薄薄的簾幕往外頭看。
昌邑城的城很舊,街道卻很寬。
昌邑城的百姓很熱情得夾道歡迎,衣裳卻很素。
這不是一個很富裕的城市,和他記憶中的繁華洛陽完全不同,甚至都比不上初到時候的長安。
但是卻是個很讓人舒服的城市。
民眾見到軍隊過街全不緊張害怕,更是有婦人抱著小童對著軍隊揮手。
推著奇怪褐色車子的漢子,見到軍旗時放下了手上的東西,立到車邊,站得筆挺。
原本匆匆行路的灰色衣裳的年輕人,亦是站在一旁給他們讓路。
他還能聽到有男郎在那兒喊著“嘿!!兒砸!看這,我們村都來看你啦!”
“阿發!你媳婦給你生了個大胖兒子!”
他們看著軍旗的眼神,是親密的,是信賴的,是歡喜的。
和彆的地方不一樣。
劉協放下了簾子,慢慢坐正,他眼簾微垂。
他覺得他的選擇不會有錯。
公元一九四年,暮冬,漢康帝抵兗州昌邑。
實歲一十三。
翌年,改年號為“興平”
自此開啟興平盛世。
而這一切尚未開幕之前,夏安然先麵對到了一重大打擊。
剛剛回到兗州的曹老板還沒有誇獎兢兢業業的小謀士,反倒先給他布置了一個功課——再帶一個孩子。
據說輩分比曹操還高的小少年看著他笑得有些靦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