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北宋(二十一)(1 / 2)

見他如此熱情得興奮, 最後陸小鳳也隻能將含在嘴裡的話給咽下去, 他在船上借白錦羲的光是吃過夏安然手藝的,所以此時此刻他便用——說不定夏弟手藝能夠化朽為奇來說服自己。

陸小鳳和花滿樓倒不是真的嬌氣得吃不了豬肉,羊肉他們的確愛吃,但是羊肉的產地基本在北方,南方人的花滿樓和長居南方的陸小鳳雖然都吃得起羊肉,隻是覺得沒有什麼必要。

尤其杭州湖鮮、江鮮、海鮮都有,此地為平原灌溉地帶, 自然也缺不了牛, 又是天高皇帝遠。

要說奢侈的話……這兩人尋常時候吃的可是牛肉啊。

這世間永遠是吃非法的, 要比吃合法卻昂貴的食物更能讓人驕傲的,豬肉也在花家的菜譜上,不過他們家尋常時候吃的多是母豬或是乳豬,母豬和乳豬的膻味輕,肉質也更為細膩。

對於金華火腿二人都曾經嘗試,嘗試的結果是陸小鳳自問為什麼他們明明在有鮮豬肉可吃的地區卻要去吃不新鮮的醃製品呢?

最後二人齊齊放筷漱口。

這個問題他現在也想問夏安然啊。

明明外頭就有新鮮的豬肉可食,為何偏偏跑去吃醃製品

但凡醃製品的作用也就是將食物保持在勉強可食的範圍罷了,北宋人喜歡吃,但是也講究眾多。

不時不食更是江南人的講究。

這是最奢侈的講究, 什麼季節吃什麼, 這是唯有富餘的地帶才能有的倔強。

譬如在後世,單單使用豬肉而言。

春日是粉色晶瑩的櫻桃頭, 夏日是清香淡口荷葉粉蒸肉, 秋日是以醬汁細細煨出的醬方, 冬日是甜美幸福又充滿能量的蜜汁火方。

一年四季的食材和烹飪方式都會根據時節和人體的需求而改變,以食養身,不為身體增加負擔,才是最美。

所以對於夏安然這種硬要去吃醃製品的態度,在場的幾人都有不解,這些人都不能明白夏安然對於金華火腿的執著。

而等過了一個時辰後,一縷縷香氣告訴了他們答案。依托於此時不佳的密封技術,才使得食物尚未出鍋便透出了滋味。

夏安然使用的是中方和上方之間的那一塊肉。

沒有骨肉,肉質最緊密、細膩,此處便是火方,是一整條火腿隻有這一塊的珍貴食材。

火方切塊蒸兩次,第一次去鹹,第二次加入糖、蜂蜜、蓮子、棗,以其味萃入火方之中,製作方法非常的簡單,甚至可以說是家常菜級彆,吃的除卻除腥的技術就完全是火腿的本味。

肉中不加水,不用料酒,不用任何醬汁,全靠火腿本身的肉汁調味。每一次蒸製之前的時候都會將肉汁從上往下淋,逐漸加重料汁的味道。

經過兩次長時間的蒸製之後,蓮子和紅棗的清甜香氣會隨著水蒸氣一點一點沁入逐漸軟化的火方的肌理之中,溫柔卻潛移默化,一點點抹去火方中的鹹澀,添上獨屬於自己的滋味。

最後,包含火方全部美味的肉汁同蜂蜜、澱粉勾芡成甜汁,淋在火方之上。

和櫻桃肉的甜美可人完全不同,蜜汁火方的色彩就如同沉澱了歲月的絕世美人,煢煢孑立,擁有強大的氣場和自信,雖沒有鮮豔色彩,卻靠著氣韻吸引著他人。

今天白家的采買購買到了一尾海鱸魚。

這尾海鱸魚送到的時候已經死亡,但多虧了這幾日的天氣,肉質並未變味,甚至算得上新鮮。

這條魚捕自金華正東方的台州的三門灣,每年的冬季都是海鱸魚的漁期,這也是冬天的浙江人能夠吃到的少數漁獲之一。和江河魚、湖泊魚不同,海鮮因為含有較多的穀氨酸鈉,鮮味更濃,海鱸魚又是肉食類魚,其肉質更加鮮美細膩。

難得能得到這一尾食材的夏安然,最後選擇了清燉這種保留鮮味程度僅亞於清蒸烹飪方式,之所以沒有選擇清蒸,是因為他靈敏的嗅覺還是從這條已經死去了三日的魚身上嗅到了一點點異味。

而清燉可以利用一些味道輕柔的香辛料去除這部分異味的同時,又不喪失魚類本身的曼妙滋味。

一起被采購回來的還有封在泥中的蟶子,購買蟶子的時候需要連同泥漿的價格一同支付,因為唯有如此才能保證蟶子能夠運送到相對內陸的金華地區,對於這些蟶子,鹽焗是最奢侈也最美味的吃法。

同時,為了體現火腿的美妙滋味,還有一道極其簡單的鄉土料理。

火腿的最下方位置叫做滴油,因為火腿的醃製過程中要懸掛,這一部分肉塊彙聚了火腿的鹽分和油脂,此處為一條火腿中最鹹也最肥膩的部位。這種特殊的肉質便注定了它的最佳搭配便為燉湯,或者尋找一種清寡的食材來中和它的味道。

夏安然選擇冬瓜。

作為冬日的常備蔬菜,冬瓜有著耐儲存的優點,價格也足夠廉價,同時冬瓜汁多,清炒時候隻需要稍稍加一點可以讓冬瓜軟爛下來的水,剩下的不需要用任何的調味料。

最後便是一道已經得到了美味認可的椒鹽排條。

再炒上已經成為保留菜色的豆芽們,這一桌菜便算是上齊了。

實則這一桌菜並不是全都由他親手所做,廚師是一項手藝活,但凡手藝活都需要長時間的基本功以及訓練,絕非是知道怎麼做就可以做好的。

而白家的廚子本身都是極佳的手藝人,隻需要夏安然稍加指點就能做得極好,這也是夏安然能夠相對清爽得一同來吃宴的原因。

蜜汁火方、鹽焗蟶子、清燉海鱸魚、冬瓜炒火腿、雙豆芽炒韭菜、椒鹽排條。

因是供給男客,這六道菜分量便大了些。

五個男人還沒動筷子,白家的大門便被人推開了。

一著月白色花氅的少年人將馬匹韁繩丟給了門衛,一雙凜然黑眸淡淡瞟過門口停放著的花家馬車,稍作停留,便一甩下擺踏進了門來。

就見他其眉目清秀又器宇不凡,懸掛配飾之處卻是掛著一柄燦銀色長劍,此人正是終於發現了不對自鬆江趕回的白家的三少爺,

白玉堂。

白家幼弟的歸來使得這一場接風宴更加熱鬨。

隻是如此一來,這一桌六道菜便有些不夠,但好在白玉堂快馬回到金華之時,沿途采買了不少各地的名產,這些名產當即就成為了白家餐桌上的一道道美食。

白玉堂和兄長的幾位友人一一見禮之後,視線便落在了微微笑著的夏安然身上,在自己的兄長麵前,這位驕傲恣意的白三少,看起來又聽話,又乖巧。

就連聽聞夏安然是白家大哥為他聘來的老師,他也隻是微微點頭,半點沒有不滿的樣子,完全不像那種會氣走自己先生的存在。

但是夏安然覺得他會有如此表現,恐怕也是因為多少有幾分心虛。

畢竟白家三少,可是做出了丟下了一整個白家,跑去鬆江追更新的事。

隻是他如果追成功了也就算了,事實上他可謂無功而返。

好在因為有外人在場,他的兩位兄長也沒有問他此行的結果。這讓白三少稍稍鬆了口氣。

但是他心中始終燃燒著一團憤怒烈火。

這團火焰的指向性極為明顯,正是那一本《武動聯盟》的作者,沈戚公子。

他自覺自己這一輩子沒有這麼丟臉過!辛辛苦苦跑到鬆江,在當地中找了將近一個月,幾乎掘地三尺,都沒能將人挖出來。

白玉堂自覺自己已經算得上精細,他自購筆墨的渠道入手,又排查了當地的讀書人,後來在得了鬆江本地人盧方的幫助後還找了外來人口。

他的確是抓到了有關這位作者的蛛絲馬跡,畢竟夏安然一旬一交稿,這樣規律的出現自然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白玉堂砸錢痛快,他願意出錢,自然有人願意想,也有人願意去查。

一路順藤摸瓜,他很快就找到了夏安然曾經下榻的酒店。

夏安然在鬆江可一點都不低調,但凡長的好看的年輕人在這些看臉的時代都無法低調,更何況他初到此處之時可一點沒有隱藏自己的意識。

很快在重金之下,就有人想起來了這個曾經借用過廚房的小郎君。

白員外,你手上的雲朵糖就是那位夏郎君發明的咧。

彼時,白玉堂手裡頭正拿著鬆江特產雲朵糖一串,白乎乎的蓬鬆絮狀物串在細杆子上,的確挺像雲朵。

白家三兄弟都好吃,他二哥在離家之後也沒少寄回來各種美食指南,白玉堂從記事開始,白家便是在上升期,他大哥二哥又能乾,白玉堂少年時候自然沒少吃珍品。

這點他同他二哥一樣,白玉堂吃口清淡,他又長在湖鮮、江鮮、山珍均有的金華,如今也就對海鮮有那麼點興趣了。

到了鬆江他就如同耗子掉入米缸一般,他又恰巧趕上冬漁的汛期,此時正是長江魚群遊入東海過冬的時候,雖然味道自然比不上春夏入江繁殖時期的肥美,但通過特殊的烹飪手段也能弱化劣勢。

確認了這位夏郎君就是他要找的人,接下來就要調查他的動向。

在他心中原來覺得以他的本事,在這小小一處想要尋人豈不是手到擒來之事,他在將尋人的消息散出去後便穩坐釣魚台,手持釣魚竿,就等著人咬鉤。

就在這等消息期間,他意外得到了一冊鬆江美食品鑒冊。

據說這本冊子是一個外來的遊客書寫,他是在魚汛最豐的夏季來的,吃遍了鬆江幾乎每一個食鋪,此人文筆上佳,對菜肴的形容極其到位,間或還帶著點店鋪的曆史故事和老板的小秘密,以及食材的特殊烹飪方式秘密食單之類的。

就是行文之間總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可以看得出這人於美食之道頗有了解,順著這張食單,白玉堂入了不少他以往絕對不會進去的小店。

滋味確實不錯,尤其其中店家的招牌菜,沒少讓他有驚喜之感。

尤其是酒。

以長江流經裹挾的泥沙衝擊形成的衝積平原土壤鬆軟肥沃。

此處靠海,海水蒸騰的水汽滋潤土地,豐富的漁產及其富餘產品常備被做成肥料埋入土下,空曠無山的環境能夠引日光滋潤每一刻稻穀。

在這樣的環境下灌溉生長出的稻穀飽滿,口齒留香,以此米為原材料,又引來鬆江清冽的泉水作為釀酒用水,在亞熱帶季風氣候的影響下四季分明,雨熱同季帶來了最利於微生物繁殖的環境。

正是這一係列有如天賜的曼妙氣候孕育了在後世的國家地理標誌產品——崇明老白乾。

當然在此時它還不叫這個名字,隻是如凝脂一般的白色濃稠漿液,酒香撲鼻,辛辣味淡到幾乎沒有,以甜為主的米酒也已成為了此地特產。

白玉堂喝到的米酒是在陽春三月之時所釀,窖藏將近八個月,正是開壇的最好時候。

農曆三月,南方沿海氣候獨有的倒春寒情況使得每一年釀出的酒質量都不可控。

但是,釀酒最美妙的一點就是質量的不可控,原材料、氣候、乃至於就是那麼一場雨不同,都會使得這一年出酒的質量不同。

所以在後世收藏酒講究農莊和年份,隻有天時地利都放到了一起,才會使得這一年的酒成為獨樹一幟的存在。

恰巧,去年一年風雨皆順,日照充足,使得稻穀的灌漿順利,澱粉含量高。高澱粉促進了發酵,而今年四月又是一個難得的好年,才醞釀出了絕佳的“四月白”

杯中酒水米香撲鼻,味道有些像醪糟,但是滋味更加清冽,旋轉杯身,酒液濃稠可掛壁,飲之,入口微甜,隨後是恰到好處的酸味,酸甜交加很是清口。

隻是若是以為這是女郎間的飲料而輕忽之那便錯了,隻需片刻後勁一返便可讓人看見南方特有的鋼骨。

白玉堂給予好評的是一家小酒肆,此人-妻族家中為本地酒莊,有官方釀酒權,於是這漢子便借了這份便利,讓妻舅家給自己這家店特-供了一些酒,他的比例特殊,又引入了梨花香氣,一盞梨花釀隻請知己,不售客人。

但是自打這位【卿卿子和】進行推薦了之後,這家店便被慕名而來的酒蟲們纏上了,偏要和這店家做個知己。

店家也是飽受騷擾,隻是確實引來了大量的客流,他也隻能苦中作樂,酒酒是絕對不拿出來的。

今年的已經飲完,隻能等明年,沒有了真的沒有了!這個著者是誰嘿呀我也不知道啊!

白玉堂滿心好奇,隻是他到的時候店家已經多少有些毛躁,但凡同他說一個酒字都要炸毛的程度。

如此他自然不好討酒,但是機靈的白三少直接跑去了店家的妻舅鋪中,點名要同這梨花娘同一批的酒。

一嘗味道確實很好,起碼這就證明了這批酒的質量定是極佳。

登時眼珠子一轉,使了點小手段,最後成功飲到了這一盞梨花釀。至於其中手段?不可說不可說。

也正是從這位店家口中,白玉堂摸到了夏安然的蹤跡。

據這店家回憶,唯一有可能著此遊記的人,也姓夏。

在鬆江一處同時出現兩個夏姓、行文類似之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沒有。

白玉堂捏著寫著那人全名的字條,打聽之後便知曉這人往汴京去了。

事已至今,他如何還能不知曉其中玄機

如今北上的航道已停,若要去汴京自然隻有騎馬去,但是白玉堂算算時間,這時候自家大哥應該都要到家了。

於是他便打算先行回家,大哥就是汴京回來的,或許還能有些此人的信息。

誰知等他風塵仆仆返家,見著的就是這夏姓郎君在家裡頭等著他。

這可不是白跑一趟

白玉堂雙眼微眯,且不知是為何,他見著此人,邊覺得那笑眯眯的模樣有幾分不順眼,總覺得此人對著他笑得可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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