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親母,應當還未過世。
當他得知自己的母親應當是李妃的時候,立刻去尋找了相關資料,也知曉了他的母親就是當年在冷宮之中與他對視之後,雙雙淚流的那位宮妃,而那位宮妃已經在之後無聲無息得死在了深宮之中。
隻同親生母親見過一麵的悲傷,使得宋仁宗當時差點不顧勸解就要和劉太後發生衝突,幸而他及時的被貼身太監抱著大腿給留了下來。
大致恢複冷靜後他也知道此事當從長計議,畢竟就算他想要和劉太後徹底的撕下麵子,事情過去了那麼久證據早已難尋。
皇城司所查到的也不過是一定的資料加上合理的猜測與推理罷了,若要以此定劉太後的罪名實在太過牽強。
而且此時趙禎手下最能乾的包拯也還在徐州救災,不如暫且忍耐,等到包愛卿回到汴京之後,再令他在暗中調查此事。
皇帝聽進去了勸告,但是他在夜裡依然沒能忍住,悄悄的去祭拜了他的親生母親,說來也怪,就在他祭拜親生母親的牌位之後,卻恍恍惚惚的好像看見了一個佝僂老太坐在破廟之中。
她身上臟汙,發絲雜亂,手上捧著旁人施舍的一個黃饃饃,在天寒地凍之中勉強吃著。
這一幕,讓趙禎看得極為不忍,他迷迷糊糊之間想要吩咐身邊的侍人叫人煮些熱食給那位婦人,卻見那婦人忽然抬頭看向他。
那一雙,已布滿細紋,又毫無焦距的眼睛,卻正是他當年曾在冷宮之中見到過的那位李妃,也是他的親生母親。
趙禎自夢中乍然驚醒,再睜眼時他發現依然坐在自己的臥榻之中,守夜的小太監似乎已經睡著,發出了輕微綿長的呼吸聲。
一切都十分的寂靜。
莫不是在做夢?
宋仁宗這樣想著,但是片刻後,他立刻意識到,這並不單單是夢。
就和他當年曾經夢到過包愛卿一樣,他這一次應當是夢到了他的身生母親,他的娘親,他娘親是不是還活著?
被這樣的念頭所驅使,使得趙禎幾乎無法再等。
如果他的母親還活著,那麼,當年死的人又是誰?查,必須立刻查到底!
在夏安然抵達汴京的第二天,趙禎拿到了皇城司遞上來的報告,當年宮中的確有一個宮人,在李妃死的時候一並消失,因為隻是一個尋常宮人,當時並沒有多做調查,便將其一塊麻布包著,送出了宮外。
趙禎也是讀過話本的,他猛然之間想到了這是一出詐死逃離的計謀,他的母親很有可能就是被這樣送出了宮外,而那位以罪妃之禮下葬的,則有可能就是那一位宮女。
但這可能性不大,皇城司的掌印大人也提醒了他,因為劉後聰慧,若她有心,應當不會留下這一疏漏,即便是有宮女願意替代李妃去死,但是也過不了收斂之前的驗身一關,除非……
除非什麼?宋仁宗滿懷期待,“除非那宮女和李妃二人長得十分相像。”
是了,人都有相似,他和夏安然能長得一樣,那不也代表他的母親,會也遇到一個和她想象□□分之人?
年輕的帝王的心緩緩定了下來,他慢慢恢複了冷靜。
他警告自己,必須要冷靜。
因為他這一次的敵人又狡猾又聰慧,如今想要調查當年這一程宗舊案,已是十分困難,畢竟已經過去了足有十數年,該被磨滅的證據也早已磨滅。
尤其是當年,在先帝過世之時,還有一批宮人被劉後以為皇帝祈福為由,放出了宮。趙禎能夠肯定,如果有當年的知情者,那麼也一定在這一批被放出宮人的人之中。
這可怎生是好,天下之大,要尋找當年被放出宮的宮人,可並不是一件小動作,而且極有可能會因此驚動劉後。
在後宮的執政以及各方麵劉後都比他要成熟太多,趙禎毫不懷疑,劉後的手中依然掌握著那一批工人被放出宮之後的行蹤,以有心算無心,即便他手上掌皇城司,也極有可能跨不過劉後。
而且這一把他並不敢去賭。
他的掌印大人在此時給了他一個建議。
——如果僅是要確認李妃是否還活著,那麼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開棺驗屍。
因為宮女定然是沒有生育過的,而李妃作為陛下的母親自然是生育過的。剩餘過的婦人骨架和沒有生育過婦人的骨架,並不相同,如果開棺驗屍後發現裡麵的是一個骨盆並未張開的女子,那麼就證明,李後一定還活在人世間,但是如果裡麵的確是一個已經生育過的婦人,那就意味著他們褻瀆了皇帝母親的屍身。
故而,掌印隻是提點一句,並未多說,此事事關重大,唯有當今能做這最後的決定。
這一刻,趙禎陷入兩難之中,是開棺,還是否?
若是尋常有魄力的帝王,必然不會猶豫,因為他們此刻最需要證明的就是劉後的罪狀,如果這一罪能夠被判定,那麼,作為一個禍亂皇室血脈的太後,不要說能夠繼續把持朝政了,就連她還能否保持太後的尊容,都是一件為不可知的事。
這件事哪怕最壞的後果,皇帝都能夠順利的在他滿20周歲的時候親政。
但是此時此刻,趙禎的想法卻不是為了抓到母親的小辮子而歡樂,而是在想,如果棺槨裡麵埋葬的當真是他的母親,他這般冒犯,他的母親在天之靈是否又會不願意?
但是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第一個夢,趙禎當年夢到猛鬼霍亂,隨後又夢到了包拯的臉,他當時並不認識包拯,還是當時的王丞相意外遇見包拯,將其帶到仁宗麵前。
隻是一個夢卻當真找到人,而包拯入朝為官之後,他也能確實能夜夜安穩,至此之後,他變得對一些不可說之物不再有所懷疑。
而如今他忽然夢到了那一個女子,那蒼老了許多的麵容以及悲慘的境地,這一夜趙禎看著窗外的落雪紛紛,終究是下了決定——開棺。
為了不讓開棺之事驚動到劉後,也為了避免出現更多的變故,這一日,趙禎準備了盛大的祈福儀式,為他的母親祈福。
而作為被祈福的對象,劉太後自然受邀去了大相國寺。
祈福大會中幾位重要的一項便是大相國寺的高僧要為太後誦經,為表尊敬,誦經期間自然是沒有旁的侍女可以進去打擾,否則便是對佛祖的不敬。
確定了劉太後的車駕離開了皇城,趙禎封鎖了皇城,隻可進不可出,唯有此法方可讓城內的內應無法將消息傳到劉後那裡之後。
趙禎命人開棺。
他坐在屋內,隻覺得心緒不寧,度秒如年。
計時的沙漏的沙碩一點點落下,這是他們所計算的能夠隱瞞劉後的時間,也是他們所擁有的行動時間,一旦沙漏的沙子走完,那麼劉後那邊就很有可能已經得到了消息,正在往皇城中回趕。
這是這一位年輕的帝王,與他攝政的母親之間的第一場正麵較量。
沙子僅剩下一半,帝王手上拿著卷軸無心,他看著沙碩,一點一滴在腦中排演現在的情況。
棺槨是否已經打開?他們是不是已已經看見了埋藏在裡麵的宮妃?而開封府的那位擅長驗屍的仵作是否又已經判斷出了裡頭女子的身份?所謂的以骸骨檢驗屍身是否生育過是否當真靠譜?
這一刻,趙禎的心情極其複雜。
事實上,棺槨中女子的身份,代表的不僅僅是他親生母親的情況,還有這個皇位的歸屬。
如果裡麵的這位女性當真生育過,無論她是不是李妃。她的身份都是先皇的後妃,擅自挖掘先帝後妃的陵寢,褻瀆亡靈,這樣動作就足夠給劉後理由廢除他。
而若這裡麵的妃嬪是一位未婚女子,他便可以此為由讓人介入調查當年的故事。
趙禎閉上了雙眼,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和沙漏聲何為了一體,他想到了矢口否認的八王叔,想到了這位一和夏安然見麵後便要求他將其軟禁的男人,想到了剛踏入汴京就被拘在方寸之地的夏安然。
如果他不能解決掉這個問題,如何能保證他的皇叔和他的堂弟能夠父子相認?
將自己為帝王的命運作為賭注,這可能是趙禎這輩子裡做過的最貴、也是最艱難的一個決定。
隨著時間過去,久久沒有傳來的動靜,但不知為何,趙禎此時心情極其的平靜,他甚至有些苦中作樂的想,自己之前剛剛把所有的私產都拿了出來,去買下了夏安然所居住的這一套房屋,以他的名義買下的房屋,自然沒有人敢擅入,如此便可保夏安然那生活平靜。
但結果也是他自己沒有錢了。
他當了六年的太子,以及七年的帝王,如果不動皇家私庫的話,他所有的工資加起來也隻夠買這一套房子的。
汴京的房價原來那麼貴嗎?
不知道到時候夏弟願不願意接納我和他一起去住呢,應該是願意的吧……咳,如果他不再是帝王,或許也能解放夏弟……
這位年輕的帝王在腦中有些恐懼,又有些興奮得用著幾乎是自虐的心態想著自己被廢之後的日子。
結果在他發現,以自己的才能應當可以混的不錯之後,頓時心中放鬆了些許。
正在此時,他聽到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趙禎坐直的身體,等待著,終於到來的判決。
房門被輕輕推開,帶著興奮表情進入的內侍見到的便是平靜端坐的帝王。
黝黑的雙目中一片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