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北宋(三十七)(1 / 2)

大廚使用的是清蒸的烹飪方式, 故而鰣魚在蒸製過程中淌下的油脂全數被承在了湯盤裡,這層油脂是一層燦金色的光芒, 不光是湯底,就連它的鱗片和軀體上都泛著一層燦金色,這就是這條鰣魚已經到了美味巔峰的象征。

如果它是活著的話,這一抹金色便會燃在它的頭部至尾鰭, 此耀金會隨著它在水裡的遊弋還有浮上水麵時候於陽光下閃光。

更有漁人夜漁時見到過被漁燈吸引來的鰣魚, 入目的就是一片金銀之色,若不仔細看, 便會以為自己將天上的月亮引了下來, 極為壯觀。

而有了這一層金脂之後, 這尾鰣魚的價格便和尋常鰣魚不同, 起碼能夠高上二至三成, 在吃貨們口中, 它們更是脫胎於長江鰣魚, 有了金鰣的美稱。

金脂不僅僅是美味的象征,也是這條鰣魚在魚群裡地位的象征,隻有最強壯的鰣魚才能吃到最肥美的浮遊生物和水草。

人有英雄惜英雄,對食材也是一樣。

長江鰣魚最美的便是魚鱗。

但很可惜,為了保鮮做出的種種處理付出的代價便是對其魚鱗的損傷,但是即便如此,當愛吃魚的夏安然在將帶著魚鱗的一塊肉塞進嘴裡的時候, 還是感動到差點掉下眼淚來。

在嘗到極致的美味的時候, 恰恰是沒有形容詞到時候。

豐美腴潤、滿口脂香, 明明是魚的鱗片,卻如同脂膏一樣在口中被吮化,其口感有些類似於蟹膏的醇密口感,卻比之更為鮮香。

可能是因為用藥草防腐的關係,吃進嘴裡的鰣魚總帶著一股清爽香料的香氣,構成了另一種風味。

長期和水流搏鬥使得入江後的鰣魚的魚肉更為緊實,滋味極端豐厚,獨特的防腐方式又使得魚肉的鮮味在陽光、空氣、風和炭火一同的努力下被濃縮,後經過水汽撫慰緩緩在餐盤中綻放,如今隨著咀嚼,它們一同綻放開來,仿佛自己咬的不是一小口肉,而是一盆子肉一般。

旁的肉類是越嚼越寡淡,鰣魚則是越嚼越鮮香。

尤其今年春暖,鰣魚入江的時間要更早一些,而同時,又因為溫暖的天氣,河道裡麵的藻類和微生物大量的繁殖,在鰣魚沿河道北上的時候,這些為了交-交配做好完全準備的鰣魚,胃口大開喂飽了自己的同時也將自己吃得膘肥體壯,味道自然加倍的鮮美,在餐前的介紹時候,伶牙俐齒的小侍便已經告訴了他們這一個好消息。

如果要說缺點的話……就是骨頭太多,每次吐骨頭都恨不得把它再嚼上幾遍,生怕把肉一起給吐嘍!

這一條作為主菜的鰣魚也不過二三斤,體積極小,卻輕而易舉靠著其霸道的口感和滋味搶走了旁的江海鮮的美味。

硬生生得讓食客吃完了這一頓便隻記得鰣魚之鮮。

雖然讓吃宴之人都深恨為何隻有這般大,但事實是一來這個尺寸的味道最好,二來也是稍大一些的或是更小的都被漁夫給丟回江裡頭讓它們負責繁殖去了。

這個尺寸的魚對於三個成年男子說實話不過是一人兩筷子的事,但是陸小鳳和花滿樓二人都很有默契得隻意思意思動了一筷子就把這尾魚讓給了夏安然,白錦羲更是碰都沒碰。

他二人是江南人,咳,新鮮鰣魚在江南其實也算不得極其珍貴,加上陸小鳳和花滿樓請夏安然吃這一頓,也是為了感謝他為花滿樓指明了了然大師這一個求醫方向。

坦白說,了然大師雖然在佛道上頗有名聲,但是在醫道上並未傳出過顯赫聲名,之前花家的確聽說過了然大師擅醫,但是一般的大和尚都懂些醫術,故而大家都不曾在此多思。

也正因此,在若乾年前去拜訪卻和外出修行的了然大師擦身而過時,花家人也隻是稍稍遺憾,並不曾多做在意,正是這般思想才導致花滿樓硬生生得錯過了救治的良機。

但是了然先生也承認,若是幾年前來,他對眼科的了解不如如今深,隻怕效果還不如今日,也算是一番安慰。

還有公孫先生,這一位若不是夏安然告知,陸小鳳和花滿樓二人根本不會去求醫,這倒不是因為他們看不起公孫策。

實則是因為公孫策如今並不是以醫者的身份行走,而是以開封府師爺的身份,自然,他的名聲被掩蓋在了開封府之下,在外甚至沒多少人知曉公孫策醫術不錯,偶爾傳出的兩三句風言風語也無人在意,權因在北宋,此事件的讀書人多多少少也基本都會些醫術。

故而之前,大家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他真乃神醫。

對於夏安然來說,如今送他什麼謝禮,都比不上請他吃上一頓來的實惠,故而賓主雙方皆都極其的歡喜,

正當幾人酒足飯飽準備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接下的一陣騷動。

這家酒樓毗鄰汴京城大街,地處汴京城最熱鬨的主乾道的一條支道之中,雖然說是支道,但是其本身距離主乾道並不遙遠。

而且因為汴京城的房屋普遍不算高,加上他們又在三樓,故而視野極好。

幾人循聲看去,很輕易得就能看到對麵兵部門口,一個穿著盔甲的人似乎正在鬨事,而且這鎧甲模樣陳舊,夏安然眯著眼努力辨認了一下,但是他對這個世界認知還不是很夠,所以一時之間他倒有些辨認不出來,

“是邊軍的鎧甲。”白錦羲在他身邊說道,他遠遠看著那兒,語氣有八分肯定。

被這動靜吸引,酒店裡麵的客人們紛紛探頭看來,因為夏安然坐的是包廂,探出頭之後可以看到左左右右好幾顆人頭,見客人們分心,伺候此間的小侍卻十分平靜得對大家說“諸位不必慌張,此非是軍漢鬨事。”

見三位客人看了過來,極其感興趣的模樣,這小侍便對大家解釋“這是一個娘子。”

“娘子?”這一聲呼喊來自隔壁,夏安然看過去時候正巧看到隔斷之後猛然間縮回的一個腦袋。

這是當地酒店的特色,以木頭作為隔斷,對於酒家而言可以根據客人的數量靈活調節包廂大小,缺點自然是隔音效果不到家,故而一般為了隔音和隱私,在吃酒時候包廂內都會雇傭歌女,這些歌女奏樂之時的音量可以遮蓋住屋內人尋常的說話聲,也是一種應運而生的宋朝特有隔音手段。

也成為了一種酒桌文化,後來發展到哪怕是進了隔音效果不錯的酒店後,大家也成為了吃飯不奏樂就不開心的狀態。

但在如今,雖然口稱風雅,實際上說白了就是因為汴京城占地小,人均單位麵積也小,酒店施展不開沒有大地方大空間保證隔音,不得不想出來的法子而已。

夏安然這一間自然也有樂女,而因為夏安然和花滿樓二人都會琴,所以請的樂女還是少數會用琴的,也因為琴音靜,在奏音的間隙讓說話聲音傳了過去,見此,陸小鳳索性站起來湊過去邀請隔壁人家一起來八卦……啊不是,聽故事。

隔壁似乎坐的都是男子,應當是同事聚會或者同學聚會的模樣,見來邀的陸小鳳此人眉目清俊看著也爽利,便欣然應允。

屏風推開後,間隔的兩個包廂看到了彼此,夏安然此時正端坐品茗,並未注意到隔斷一開對麵包廂的幾個年輕人一見著他就立刻坐直,方才多少有些放浪的神態瞬時間變得端端正正。

而等夏安然抬眼看去時候,對麵包廂的已經將表情整理好,雙方都“和善”“有禮”得互相示意後便將主場交給了小侍,此時兩間包廂的娘子們也停下了演奏,坐在一旁。

夏安然瞄了一下,和自家這邊隻請了一名琴娘不同的是隔壁間請了五六位,一位琵琶,笛、簫、小塤各一,還有一女子坐在一個簡化的磐邊上,他隻好奇看了兩眼,便和一個男子對上了眼。

這男子麵白、俊美、留須,氣質溫潤,但是此時看著夏安然的眼神充滿了複雜和欲語還休,還有些許恨鐵不成鋼,夏安然默默看了他一眼這人在筷子上來回摩挲的手,立刻警惕了起來,這,這人莫非也是朝堂中人?這個動作是不是要拎起笏板就上奏的意思?

那,那自己豈不是又要讓皇帝表哥背黑鍋啦?

但是他轉而又驕傲得挺了挺背脊,眼神瞄了瞄屋裡頭的兩方歌女,心裡頭想不管怎麼說,起碼自己這邊是比較節約的呢!

他自然不知道,房中這位琴娘其實可以被稱為此道的大師,夏安然在東漢生活多年,泡在各位琴藝大家裡麵,久而久之鑒賞能力大漲,入他耳的尚可,在許多人耳中已是上佳。

花滿樓聽覺靈敏,又擅長音律,他忍受的極端就是陸小鳳的歌聲,但是尋常時候是不願意委屈自己的,他從陸小鳳這邊聽說夏安然擅嘯(夏安然:?)便以為夏安然也擅長音律,又是他和陸小鳳出錢,自然請了一名大家。

雖然他們屋裡隻有一名樂娘,卻能抵得上隔壁兩撥了。

小侍不知他心中糾紛,口中繼續“不錯,這位穿著盔甲之人正是一個娘子。”

眾人得到了準信,紛紛麵麵相覷吃驚不已,他們吃驚的倒不是這位娘子女扮男裝,而是因為宋朝邊軍的戰盔以鐵鑄成甲片,又以線扣穿成,是典型的劄甲。

其重量差不多有後世的三十公斤,但沒有合金的時代,為了抵擋北部遊牧民族的鐵箭、鐵刀,宋軍隻能以鐵鑄成這樣的戰盔,有時候一穿就是一天。

而這三十公斤的鎧甲不過是尋常邊軍兵士的基礎步兵護甲,還能夠通過增加甲片提高防禦力,但是如此防禦力上升後卻會造成機動性下降,故而具體重量視軍隊戰略需要而定。

所以在宋代,基本的招兵的要求就是招募者能夠穿著這件盔甲,做一些基礎的活動,比如說跑跳。

坦白說這樣的重量連一些瘦削的男子都負擔不了,沒想到如今卻被一個女子穿在身上,看上去還活動自如,這女子還真是大力啊。

一時之間眾人都忘記了被打擾用餐時的不悅,轉而好奇起來這位女子究竟是誰,又為何在兵部門口鬨事,莫不是家中男眷遭遇了不公平待遇?

見客人們的情緒緩和了下來,這個小侍立刻為大家介紹了這女子的故事。

這名女子夫家姓柳,大家便叫她柳娘,是個瘋婆子。

大家如此說她並不是因為她真的瘋,而是其行為舉動在眾人看來就是個瘋子。

“怎麼個瘋法?”隔壁有人好奇追問,並且要小侍莫要賣關子,快些說來,這兒可不是聽說書呢。

無意識露出些曾經的職業習慣的小侍忙道了一聲歉,對眾人言道,“這娘子本身出身不錯,是汴京城一家小富之家的女兒,十多年前,她同一個遊俠定了婚契。”在提到遊俠二字的時候,場內有不少人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所謂的遊俠在此時並不是指武林人士,而是一些沒有正經工作,雖有一身武藝卻愛好打打殺殺、影響社會治安的人,但這些人又不是真的江湖人士,總的來說就是會武功的二流子。

偏偏因為他們會些武藝,尋常廂兵見了也打不過,最終常常成為一鄉之霸,實在讓人頭疼。

見大家麵露不屑,這小侍忙解釋,這位遊俠並非大家所想,他其實以前有正經工作,曾是一名捕快,但是好多年以前,這捕快在執法之時打死了人,所以被判了刑。

這小侍口齒伶俐,語速雖快卻將要表達的意思說得清清楚楚,隨著小侍的解釋,大家這才知道這位遊俠當年失手打死的人正是一販賣婦女的人販子,那時候這位捕快正是因為在拯救一批被拐賣婦女的時候見到那拐子作惡現場方才一時情難自禁,最後才失手殺人。

後來拐賣婦女被救回,這遊俠卻再也做不得官職了,雖然當時的開封府尹因百姓相求從輕判罰,但是由於那拐子並非是拒捕而被殺,全是因為遊俠個人所為,此性質不同,還是導致遊俠入了獄。

好在他雖入獄,日子卻也過的不錯,還得了被救的一個娘子的傾心相待。

後來等到他服刑完了被放了回來的時候,就和這位小姐定了婚。

本來說到這裡,這個故事也算是一個好人有好報的結局,但偏偏十多年前,正是遼兵扣邊之時,當時宋軍措手不及之下,被連下數城,先帝大怒禦駕親征……

這位小吏說到這兒,場中有些人便已猜到了接下來的發展。

大家都是熟讀各種話本的人,坦白說這樣的劇情有些老套,已有幾人露出了不感興趣的神色,而結果也是如他們所料,這女子的訂婚人應征入伍,自此一去不歸。

本來故事到這裡,也隻是從“有情人成眷屬”發展成“有情人陰陽相隔”的故事。

但是,因為主角不同,故事的走向並有所不同。

這位女子當年可以作出決定在遊俠並未給與任何許諾和表示的時候,就執著等救命恩人出獄,還一等數年的事,如今就能固執得披上一身戎裝,想要從軍。

“從軍?”聽聞此言,在場的幾個男人都震驚了,宋朝的征兵使用的是募兵製,也就是以給你工資你給我賣力的方式征軍。

如此征兵方法也是從前朝繼承下來,募兵製的好處是招募的士兵,你情我願,不至於擾亂民生。且其本身可以在災年收納流民,有穩定社會的效果。

缺點則是他們的自由度較大。

故而為了保證這些士兵不要擅自離開軍隊以至於軍隊出現動蕩,宋朝對於這些士兵是給與養老福利的。在職的軍士拿到的餉銀可以養活一家人,而在他退役之後,可以拿到之前工資的一半。

雖然地位不高,但是在一開始,在宋朝當兵理論上來說,是一個中高收入人群。

之所以用到理論上來說,是因為伴隨著高收入、高福利的,就是貪汙腐敗。

自古以來,軍隊就是最容易貪汙的地方。

無論是上報空餉,還是搜刮下層兵士的糧錢,在任何一個朝代,但凡監管有所不到位,軍隊就一定會出問題。

那宋朝的監管如何呢?宋朝采用的是以文官掌印武官為副的運轉模式,掌印監軍均為文官,所行之事便不必多說。

當然也不能說全是文官的過錯,武官心有貪婪之心亦是不少,最重要的原因還是自澶淵之盟簽訂後已有十數年未起戰事,再鋒利的矛放置十年後,也沒有不生鏽的道理。

加上沒有戰爭意識,安於現狀,就連兵士對於自身的鍛煉、武器的養護也不再上心。

這便是死於安樂的道理。

而同時,因為宋朝有一種奇異的招兵製度——招安。

這是宋人麵對亂軍、盜匪、賊子最愛用的方法,簡單的說就是,我不跟你打,你也不要跟我打,我給你錢,你來做我宋朝的兵士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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