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這些日子手忙腳亂。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當時他封展昭之時隻是得了撓癢癢似的反抗了, 那是因為朝堂眾人都在等今天呢。他們這是在等著趙禎自己挖坑給自己跳咧。
諸多的煩心事,加上臣子的不配合, 使得他迫切得希望能夠聽到一個好消息。這個好消息是夏安然帶來的。有時候趙禎當真覺得小堂弟一定是福星, 起碼是他的小福星,自打遇到小堂弟之後他的運氣便一路直轉而上, 之前司天監便有奏報說輔星耀天, 嘿嘿嘿, 一定就是小堂弟啦!
夏安然並不知曉趙禎的想法, 他這些日子在工部忙的腳打後腦勺。
前些日子成功煉出的焦炭成為了後一次冶煉的燃料,配上一座用耐火磚所製造出的爐窯, 不計成本的燃燒方法一舉將溫度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溫度。
並且此次並非瞬時溫度, 而在此溫度上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也就是說理論上還有再提溫的空間。
夏安然之前就好奇在沒有溫度計的大宋朝要如何估量出火焰東西的溫度,原來機智的工匠們使用的方法是用各種釉彩染在一些瓷泥上, 並且將其均勻的放置在窯爐內的各地, 根據釉彩的顏色變化來判斷出此處的溫度。同時將煙囪口的火焰顏色作為輔助判斷,基本可以將火焰的溫度猜的□□成。
當然最為重要的判斷依據還有金屬的融化程度。
這次燃燒, 作為試驗品被放置在舀入窯爐內的銅器和鐵器中, 銅器已完全融化, 取出來的時候已經成為了一灘銅, 而鐵器亦是有了滴蠟的狀態。
也就是說,這個鐵器中有一部分雜質含量比較高的部分已經達到了它的熔點, 一般來說鑄鐵使用的多為生鐵, 而如今作為實驗的鐵農具雖說也算鑄鐵, 但是也經過鍛打,其中必然有部分屬於熟鐵,乃至於鋼。
雖然不能確認其中的含量如何,但是毫無疑問鐵器的熔點要遠遠高於鐵礦石,如今的這一變化給了人們溫度已經快要抵達融鐵點的這一認知以及改進的動力。
既然證實焦炭燃燒所產生的熱量要遠遠高於煤,即便成本很高,但是如果真的能夠達到將鐵融化成鐵水的溫度的話,考慮到其帶來的效益,付出的這些成本完全是可以被接受的。
雖然如今的鋼鐵鑄造在有了液壓機的幫忙之下,已經大為省力,但是其本質上還是改變不了製作工藝的毫無進步的事實。
他們采用的依然是已經有千年曆史的灌鋼法和炒鋼法。
不得不說,對於一個技術工種而言,沿用之前將近千年的手段毫無創新本身就是一個恥辱。
為此,在之前他們已經試圖做出改進,而如今,他們感覺自己距離革新正越來越近,距離載入史冊亦是幾步之遙,這一種即將看到曙光的興奮使得匠人們的配合度大幅度提高。
整個工部向夏安然所在的這一邊提供了資源傾斜,當夏安然提出提高通風設施的工作效率,改進鼓風機之時,更是直接動用了工部如今能夠空得出手的所有部門進行聯合研創。
提高火焰溫度的要素,除了更改原料之外,毫無疑問就是氧含量。
在現在的冶煉工藝中,輔助燃燒使用的是純氧,如今當然沒有這樣的條件。
但是依靠爐子本身熱膨脹所引入的氧氣含量以及現如今的鼓風機看來是滿足不了需求。
爐子的改造已經開始進行,事實上這一座完全使用耐熱磚製成的窯爐本身已經進行了一番修正,可以說很難再進行調整。既然從爐子本身下手艱難,那自然要在外麵增加配件。
我國是世界上最早擁有鼓風設備概念的國家,早在東漢就已經出現了水排,而到了宋代更是出現並普及了革新產品,即——雙動式活塞風箱,這種風箱在此後的近千年都不曾有革新,甚至在現代的農村都在被使用。
但是這樣的風箱在對於一個巨型窯爐來說遠遠不夠,它的輸氧量並不能滿足窯爐的需求。
但是改進這樣的風箱絕對不是將它等比例放大那麼簡單,原本的風箱可以依靠人力來拉動,但是放大版的又要如何操作?
——畜力,這是最為簡單的答案。
模型圖在三日後被做出,但是使用畜力卻被夏安然否決的。
使用畜力當然沒有差錯,但是如果要達到合理的進氧量,需要的畜力非常巨大,這樣龐大的能量消耗無法在每個地區普及。
而且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動物的耐力有限,如果在沒有使用滑輪的情況下,想要輕易得拉動風箱隻能使用牛、馬這類高拉力畜類,若是考慮到器具本身重量,以及能量消耗,按照這個大小來算估計還不是一匹、兩匹畜力能夠解決的。
而且還有一個因素需要被解決,風箱的原理是手拉讓風自入風口進入,再用推將風從另一個出風口壓出。畜力可以拉,誰來推呢?
難道反方向得再讓畜類將拉杆送回去?
這樣的低效率真的能夠提高供氧量嗎?
過大的壓縮速度很有可能使得氧氣在還沒有來得及和焦炭表麵接觸的時候,便被擠出窯爐內,如此不過是浪費罷了,最後的結果隻怕還不如高頻率小量供氧。
工房的匠人們對於南王提出的——高頻率低消耗供氣的鼓風機要求愁眉不展時,還有一堆匠人正在研製調整耐火磚的成分配比,他們需要測量出一個臨界值來,一則是有關於耐火磚在出燒製時候的溫度是否可以再降低以節約燒製成本,二則是耐火磚的最高耐火溫度是否能夠再提高。
前者根據原材料的不同尚且有待考證,後者在夏安然在努力回想自己所知道的高耐火材料還有什麼無效後,他便完全放棄了這一點。但是他提了一句,磚塊的耐熱溫度似乎是根據第一次燒製的溫度成正比。也就是說匠人們糾結的第一點和第二點本身就是相悖的。
丟完炸藥的夏安然立刻就遛,隻留下攔人不及的匠人們在原地跳腳。
時間就在匠人們一把一把掉頭發和一次一次炸爐中度過,終於有一日,夏安然忽然間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免費勞動力。
白玉堂的官方人設便是擅長機關之術,雖然就性格看不出來,但是這位平日裡頭表現的有些粗枝大葉的少年人每當沒事乾窩在自己院子裡頭的時候,就各種倒騰。他將自己的小院布置成了尋常人最好不要輕易踏足的地方。
在兵器的改造上亦是很有一手,比如夏安然那兩個□□經過他的調整,變成了折疊可拆卸式,在白錦羲的手下,想要將其拚裝起來約莫隻需要五到六息,作為最終的防身武器也算是隱蔽。
但是工房的機密性太高,夏安然也不敢輕易將人帶入,他是問過了趙禎才將人以自己副手的名義遮臉帶入的,為此趙禎還寫了一道手諭。
生長在江南水鄉的白玉堂在加入研究小組之後的第二日就解決了一半的問題。
金華的地形複雜,山地丘陵平原皆有,在此地,利用高低落差鑄造水利設施是當地司空見慣之事,所以在聽聞這些生活在平原地帶的工匠們苦惱該如何的解決這些問題的時候,白玉堂幾乎毫不猶豫的說出了答案——用水。
不錯,水力的確是一個永遠不會疲憊的設施,但是水利所形成的拉拽力和畜力一樣,隻有一個方向。
單單就結果而言,和畜力並無太大差異。
麵對著一群完全走到了死胡同裡麵的匠人,年輕又頭腦靈活的白玉堂沉默了半響,忍耐住了衝動沒有做出無禮之舉,他看了幾眼這個工坊裡基本上年齡都能做他爺爺輩的匠人,直接拿起了工具動手做了一個簡易的實驗物品。
匠人們都是專業人員,在白玉堂東西做到一半的時候他們便明了了他的意圖。於是熟練於此道的匠人們直接搬來了各種木工和黏土塑性,不到半天就將模型做出。
簡單的說,按照白玉堂的思路就是他用水力作為動力,通過掛上杠杆和滑輪組的類似磨盤的東西來改變力的方向,最終使得水力在磨盤轉到一個方向的時候轉為拉力,另一個方向的時候則是推力。從而達到推拉鼓風機的效果。雖然要達到完美效果還需要解決其中不少問題,譬如材質,但是……
眾多匠人看了看這個白玉堂隻用了小半天時間就做出來的概念小模型,又看了看這個和他們如出一轍的遮臉打扮的模樣,對其定位有了錯誤認知的匠人們立刻握住了頗有些翹尾巴得意洋洋的白玉堂的手“小郎,可有興趣入我工部?”
在白玉堂有此高光表現之時,夏安然倒是並不在工部。
他被招到了帝王那兒參加了一次開設在小房間內的非正式會議。
這次會議的主題,便是軍隊的改革。
沒錯,趙禎準備向軍隊下手了。
雖然不知道曆史進程,但是趙禎出於一個帝王的直覺,他對於未來的規劃是在未來的2到3年之後可能會發起戰爭,既然是戰爭,那麼到時必然會麵臨大規模用軍的情況。
作為帝王來說,他當然希望自己的軍隊可以一擊製勝,要打到如此目的,硬件軟件都必須到位。
如今裝備硬件設施基本就位,軟件亦是開始鋪設,京城中的一鍋又一鍋雞湯一直在冒著熱氣,民眾對於軍人的身份和認可正在逐漸上升。
但是就在趙禎翻閱兵部交上來封存的文書之時,就發現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他,到底有多少兵?
這個問題看似很可笑,一個國家有多少軍隊作為帝王你難道不知道嗎?趙禎曾經以為他是知道的,直到當他細細盤算自己統計結果之後,他對於這個結論產生了懷疑。
宋朝采用的征兵製度是募兵製,而且是終身製。即一日為兵,終生為兵。
為了保證軍隊的穩定性以及軍人忠誠度,同時,亦是為了降低某一個將領對於軍隊的影響力,宋朝的軍隊製度一改過去府兵製,改為了國家養兵,同時,國家養的不是一個兵,還有軍人們的家眷。
毫無疑問,如果要論各朝各代當兵的工資,北宋落不出前三去。
高薪養出來的不是廉,還有貪欲。
一個軍人,犧牲之後的確可以得到一筆不算小的贍養撫恤金,但是這筆錢和軍人“活著”到六七十歲可以持續領取的資金不在一個重量級上,於是就造成了一種情況,那就是吃空餉。
一個兵的工資是一筆小錢,但是當這部分資金累計起來,按照年月來算,就成了一個聖人都會動心的數字。
而宋不挪動軍隊中下層隻動上層的習慣成為了助長這份貪欲的沃土。
而等到了宋中後期,國家沒錢,軍隊為了維持用度,防止士兵嘩變不得不使用了類似的手段,這樣的情況,在清朝、民-國都有發生。
這是一種將軍隊支出歸於國家財政統一支出之後帶來的弊病。
趙禎暫時無意追究這點,比起錢的問題,現如今最重要的是他得先想辦法搞清楚他究竟有多少兵是真的,其中又有多少是在當打之年。
不錯,終生製的募兵製度帶來的又一個惡果便是軍營老年化。
這在理論上是不存在的。
兵士的當打之年是在十八到三十周歲之間,過了這個區域體能和反應能力都會下降,這些兵士中除卻少部分能夠以經驗取勝,或者是升到了小頭頭位置的指揮人員都可能被戰場自然淘汰。
前幾朝基本如此,所以曆代軍製中都很少出現強製退役年齡,即便有少數年長之人,都能被當做人瑞保護宣傳。
但自澶淵之盟被簽訂後,宋除卻少部分地方軍,大部分都長時間不曾遭遇戰爭,戰爭自然減員數量急劇下降,趙禎粗粗一算,底層中軍營內如今四十、五十歲的人數可能要占到總數的二十分之一左右。
看似沒有問題?不,這恰恰是最大的問題。
宋朝雖說輕武,但是對武職的提升和封獎條例卻是十分的明細。
到了這把年紀,還隻混跡在小兵的行列之中,基本可以判定他在戰場上毫無建樹。
沒有斬首,沒有團隊戰功,不曾參加過前鋒戰役,什麼也沒有,足足十數年乃至於二十年在軍營裡麵混日子……這樣的兵,年輕時候尚且如此,如今又難道可以上戰場嗎?
趙禎對此持保留意見。
若非此次自己留意,趙禎絕對想不到自己的軍隊中還有著這些毛病,而在他陳述完了這些發現後,對上的臣子們了然的眼神更讓他心驚。
幾乎沒有一個人露出了驚愕的神態。
也就意味著,這不是最近才出現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