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李德明可以安安穩穩的坐山觀虎鬥, 冷眼旁觀在他眼裡戰鬥力差不多的這兩隻菜雞互啄,沒想到一隻雞啄著就跑到了他的地盤。
在得到急報說宋軍突入黨向境內之時, 李德明先是呆滯, 尚未來得及勃然大怒,宋國的使者便幾乎便在同時帶來了此次領軍曹將軍的書信, 其中言曰事出突然, 冒犯為之, 實乃那賊首太過, 其在逃亡過程中誅殺了兩位官員。
殺民和殺官的性質完全不同,當這個首領舉起屠刀之時便已經決定他們無法被宋國再次接納了。既如此, 宋國自不再留情,雷霆之怒使得局麵瞬間傾倒。也使得當地官員必須捉拿其歸案, 為此也不得不侵入屬國地界,實屬無奈, 還請黨項王見諒。
此舉委實太過驚人,主要是這種流氓舉動居然是宋做出的,更讓人吃驚不已。一時間黨項王庭議論紛紛, 還沒等他們討論出一個結果,便風雲逆轉。
為了不讓黨項“誤解 ”他們的來意,宋軍隻派出一軍追擊, 人數不多,但是這些數目要在“藩屬國”境內應當是絕對安全的, 結果就是這絕對安全出了差錯, 他們和羅刹教遇到了。
羅刹教作為黨項國內的第一大教派, 平日行事總有些霸道,而他們和上層人士也多有勾結,官員間亦是彼此顧忌,既如此自然均都禮遇江湖門派,久而久之其便迅速成長成了一股不穩定勢力。
當時搜山的宋軍小股部隊遇上了羅刹教教眾,彼此言語不和立刻開打,羅刹教人少卻多為武林人士,加上又有地理優勢,便將這股子宋軍全殲,等把人弄死了這些教眾猛然發現不妙便想毀屍滅跡,不料他們做到一半便被大股宋軍找上。
雙方自起衝突,更不巧的是,當時的黨項府軍亦到,見此場景以為宋國欺負他們黨項人,便進行格擋。羅刹教教眾乘亂離開,此後宋軍來討要說法之時,黨項軍隊自然什麼人都交不出來,甚至連可對峙者都無,自然隻能宋軍說什麼便是什麼。
如此宋軍立刻轉為了深入友軍腹部,卻被小夥伴捅上一刀的可憐鬼。
狀況本就緊張,無奈的黨項人到底理虧,又不好當真得罪羅刹教,便掘地三尺把那廝鐸論找出來交給了宋軍,言語間也有求和的意思。
宋軍怒火被壓製了一半,萬萬沒想到這廝鐸論竟直接對著大宋來接人的曹將軍舉報他造反是受到黨項指示,更是直接拿出了一堆的來往文書言曰自己逃到黨項本來是想要尋求這幾位大人庇佑,不想黨項卸磨殺驢吃相難看,他實在氣不過,便來告狀啦。
直到此刻,李德明再沒弄明白是怎麼個回事他就是傻了!
此種種變化就算不是宋國算計好的,起碼也有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是讓他想不明白的則是宋國為什麼要在此時動手?宋軍如今人心浮躁,當動不得兵啊。還是說他們之前得到的信息亦是虛假?
宋國的帝王唱了一出計中計?
如今可怎生是好。
朝廷之中一片安靜,此時無一人膽敢發言。如今情狀實在超出他們預計,他們前百般向著算計宋國,如今卻似乎被宋國算計,這……這感覺實在有些……無以言論。
李德明滿心煩躁。
他煩躁的不僅僅是宋國要對他們動手,還有宋國拿出來的種種證據居然當真屬實,他下頭的這些蠢材當真是去讚助了羌族反叛。
而他們反反複複探查背後痕跡,這些人動手的原因都不太一樣,各自動手的渠道也並不相同,理論來說,確實不像是受人攛掇。
所以隨著調查進行,有一種聲音開始出現——會不會,宋國和我們一樣都是無辜的,其實是有心人士在其中挑撥?
這一說法一出,得到了眾人的大片認可。
原因很簡單。
宋國並不具備對他們開戰的條件和理由,哪有人一邊整頓軍隊一邊準備開架的?這是怕軍隊嘩變得不夠快還是對軍隊的忠誠度估量太高?而且對於宋,大家都覺得自己的尾巴藏得挺好的,簡直不能更狗腿啦!
如果這樣宋國都能對我們動手,那實在不符合宋國的傳統印象。
反倒是遼國……如今剛剛打完勝仗,也不是沒有可能想要順勢擴張的。
——哎喲喂這契丹族真的是太奸詐了!!!
臣子們踴躍發言並且一致批評遼人,在此群情踴躍之時,黨項的王子越眾而出,他對著父親一揖“父王,當務之急,還應決定如何待宋。”
年輕的王子雙眸明亮滿是野心,他說“是戰是和。”
……李德明猶豫了。
如今狀況,倘若求和,黨項正處於完全的劣勢狀態,畢竟黨項牽涉入宋國內政,若硬要說他們就是這場宋國內戰的罪魁禍首,這個鍋子他們也丟不掉,如此情狀不必談也知道黨項必當賠上重禮物,但是若說直接開戰……坦白說,黨項沒有準備好,而宋國卻因為之前的屢次行動調撥了大軍,正在國境之外虎視眈眈。
若真開戰,勝負五五之間,黨項當處弱勢。
這倒也罷,隻是即便開戰,黨項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守住邊境線和宋國開始拉鋸,倘若他們當真在此時建國,無論是遼還是宋都不會放過他們。
很可能宋遼之間還會聯手……不,稍等……
這莫非便是遼國的目的?
挑動他二國戰爭,以黨項全國之力拉住宋國西北戰線,以便遼國往其東北方向侵之?
不,也未必,畢竟黨項和遼國的接觸麵積更廣,而且宋主生辰之後宋遼之間簽訂大筆貿易合同,在此時遼國沒有和宋國開戰的理由。
……如此,唯一的可能性便是——
“遼,意在我黨項。”
李德明麵色沉肅。
一般來說,一個老實人在旁人心中總是有著固有的好欺負印象。
但是同時這也意味著在很多時候,即便他們做了壞事,也不容易被懷疑。
宋如今的情況便是如此,相比同為遊牧有著高攻擊性的遊牧民族,黨項眾人此時更傾向於宋國是無辜的,想要迫害他們的是有過很多黑曆史的契丹遼國這個概念,並且很快基於此原則開始討論。
最讓他們疑惑的問題便是——遼國沒事乾嘛想要挑起戰爭啊?難不成是打起興頭來了?
實在是讓人費解。
距離黨項王庭小半個中國的宋都之中,同樣的談論亦是在開展。對於大部分的宋臣來說,如今宋國的情況同樣進退兩難。
對於黨項乾涉他們的內政,並且在下頭挑唆羌族反叛的行為,宋庭的臣子們無一不是火冒三丈,當然同時他們也十分冷靜得沒有將鍋全數甩給黨項,一份份奏書遞交上來基本都會歎道這件事情最初是因為當地官員的“不仁義”。故而不能完全責怪羌族。
對於並非首惡隻是從犯的羌族,大部分的意見都是從輕處置,這一點幾乎沒有什麼反對的風聲,幾乎所有的糾紛都放在了和黨項的關係之間。
他們也有和黨項一樣的苦惱——打,還是和。
要打,如今官家正有整肅軍製的意圖,如今狀態並不穩定,雖然如今包拯一行人尚且停留在南邊,於西北軍無礙,但也難免西北軍聽到風聲多想什麼。
去歲糧食豐產,如今又是六月,馬上夏糧就要收取,糧草問題倒是不難,唯一的糾結點便是宋國當真有必要打這一場嗎?
如果打了,會否給予遼國趁虛而入的機會?
他們如果將兵力調往西部,東北部又要如何?
當即有人陰謀論——會不會是遼國刻意為之?遼同黨項關係曆來和睦,近期也走得極近,黨項如今突然如此作為亦是極有可能刻意調動宋軍兵力。
隻……沒道理啊。
如今黃河正在豐水期,遼國想要輕易渡河絕非易事,他們在此時讓黨項牽製宋軍兵力自己也不好輕易南下,究竟是何故。
趙禎垂目看著堂下議論紛紛,他的指尖藏在寬袖之下,修剪圓潤的指尖無聲得一下下敲擊著交疊的另一手手背。
他麵色淡淡,偷覷他麵色的臣子一時之間看不清帝王的想法,隻就他們這些日子以來對於帝王的了解來看,毫無疑問帝王是想要打這一仗的。
但凡是年輕的帝王都有這股子衝勁,看來他們的新帝亦是不例外。
這可不行!
帝王可萬萬不能好戰。
但凡好戰的帝王,就沒幾個有好結果的。
當下下頭幾個聰明人眼珠子立刻一轉,對著帝王持笏奏了一番聖人之言,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到底是自家屬國,真的說打就打麵子也不好看,不如先等黨項使者來奏見,看看情況再說。
捧哏的人立馬跟上表示讚同,同時言曰如今他們得到的信息都是邊軍一麵之詞,邊軍作為請戰方,不可不信,卻也不可全信。
帝王不可偏聽,當得兼聽……他的意見亦是等到黨項使者覲見後看看他們的解釋。
倘若黨項那邊願意交出首惡,又肯賠款……啊不是,送上歉禮,不如就算了。
畢竟我們是宗主國,對於屬國來說我們就是父親一樣的存在,對於孩子必須要慈愛啊。
這風向一出立刻有臣子不乾了,主戰派倒也不直接勸戰,隻是建議帝王在邊境部署兵力預防黨項狗急跳牆。
同時宋國當向兄弟國家派遣使者解釋一番,因為黨項除了是宋國的藩屬國之外也也是遼國的,必須要看看遼國那邊的反應。
其實大家目前的普遍疑惑都在於——如果這次的事件當真是遼國乾的,你說他圖啥?
忽而有人靈光乍現,宋國這兒有黃河阻擋他們無法南下,但是對黨項不是啊。
雖然黨項和遼國之間也隔著黃河,但是和下遊的黃河比起來,那差異就是豆蔻少女和潑婦的區彆,何況如今正是豐水期,阻隔遼、黨項之間的不是洶湧的黃河水,而是廣袤的沙漠。
在此時節,沙漠反倒溫順了許多。
沙子比容大,白天極其炎熱,夜晚卻非常寒冷,對於如今的行軍隊伍來說,隻要找得到水源,熱倒不是問題,反倒是寒冷更可怕,所以夏季反倒是是進沙漠的最佳季節。
眾人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次的宋、黨項的糾紛,很有可能是遼想要將黨項的兵力牽製在其東南方向,從而他們自北向南攻打黨項。
而對於宋而言,如果讓遼拿下黨項是絕對不利的,宋的馬匹進口基本都依賴於黨項的河西走廊通道,遼全麵封鎖了對宋的馬匹出口,宋國費儘心機,隻能走私得到極小一部分的遼國馬。
雖然黨項的確是阻擋了宋采購大宛馬的道路,但是如果黨項被遼國徹底拿下,這一道口子也將關閉。
屆時,宋國的所有馬匹來源都隻能依靠走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