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正規的宋朝世界中,此事件自為不可,包拯作為開封府尹並無權審理身為親王的襄陽王,哪怕他有欽差一職亦是無法,襄陽王作為王爵,又是趙家宗室,當交由專業部門進行審理,不過此世間多規則並行自我完善之後的結果,便有如今這般進展,對此,夏安然倒是覺得挺好。
否則旁的不說,單憑他指示人在襄陽王開口前把人弄暈劫走,這一點便要被彈劾半天,包拯拒絕下跪以弱士氣更是違了法令,官方雇傭武林人士暗探親王府邸,總之此次案件使用了種種手段實則都是違法,指不定回去後便要遭到彈劾,哪怕最後功過相抵也免不了麻煩……說不定已經被彈劾了,算了反正頭疼的也是他哥。
在大BOSS即將暴走前犯規打斷的夏安然對此毫無愧疚之心,甚至還有些樂滋滋。
包拯開堂之前在衙門前布告欄裡頭公示了他目前查到的證據,一並的還有被發現的受害者證詞,有證有據加上包拯曆來的光輝形象立刻點燃了襄陽城。
夏安然坐在了江邊的一座飯館裡頭,他今日點了好些個魚類料理想要嘗嘗此地特產,不料久等不來,一問原來廚師兼此處店長均都跟著跑去看熱鬨了。
腹中饑餓的小王爺隻能哀怨得看了幾眼菜譜,打算下樓再去尋一家,他此來雖為靶子,但是也做了一定的功課,譬如來襄陽之前刻意讓人調查過了此處的有名飯店,還寫了一本旅遊指南呢。
唔,下一個吃哪個來著……
正當他準備掏出筆記本來翻看之時,卻見兩青年人先後上了樓,前者一身水色紗袍,眉目顧盼,後者一身牙白衫袍,眸光清潤,二人目光一掃便看到了夏安然,先頭的少年人三步並作兩步上到前來,衝著夏安然一揖,口中卻道“先生怎的來了這家,不是說這家不那麼正宗嗎?”
展昭亦是跟著行禮拜倒“王爺。”
夏安然一窘,不太明白這兩人來找他所為何事,隻是他此時正要離開,便笑著站起,“澤琰、展護衛不必多禮,我正要走呢。”
“我也是晃到了路邊,見著這一家臨江想來景色不錯,方才進了來,不料廚子同掌櫃的都去看升堂了,倒是你二人,怎的也出來了?不去看看一番辛苦的結果?”
這二人之前為了和包拯裡應外合,花了大工夫混入襄陽王一方,聽說其中更是波折不斷。被他調侃的二人麵上卻沒什麼喜色,見他們這般作態,夏安然也有些疑惑“怎的了這是?”
“有什麼好看的,”卻是白玉堂先開了口,今年不過二十二歲卻已屢獲軍功的年輕人麵色淡淡,“看了糟心,白爺恨不得一刀刀剮了他。”
“五弟,”展昭輕聲製止,隻是他剛想要對夏安然說些什麼,便猛然間醒悟麵前之人與其自有淵源,自不需要他多做解釋。他有些尷尬,與白玉堂合作辦案以來他早已習慣給年輕氣盛,又性格外露的白三少打個圓場,免得被心眼狹窄之輩記恨上,這幾日又不曾睡好便有些恍惚,竟然將這習慣帶到了夏安然麵前。
再一低頭,他同時發現自己還養成了擋住旁人對白玉堂視線的習慣,這些全由身體操控,自己竟並未注意,現如今見夏安然麵上帶著疑惑之色,展昭隻側開一步垂眸說道“襄陽王其罪,罄竹難書。”
兩人這般反應顯然彆有內情,看來襄陽王所作所為比他知道的這些更為糟糕,暗地裡頭應當還做了什麼齷齪事被兩個潛伏人員給看到了。
夏安然沒打算去探聽,他從來都對人世間最為險惡的東西都有天然的避讓意識。
他默默看了眼自有一股默契的二人,便跟著說“知道此處有更為美味的東西”的白玉堂,沿著漢江大街一路前行,白玉堂和展昭二人帶路,竟是帶他進了個酒肆,裡頭的魚糕格外鮮美,還有魚豆腐、魚丸、魚骨湯,美食很快撫慰了夏安然的心情,隻三人吃飽喝足回城時,他目光卻被城中一高樓鎖定。
衝霄樓雖未全然建完,然則巍峨模樣已經醒目,聽白玉堂說裡頭機關無數,這幾日包拯這邊的人進入試圖拆除,隻是工匠被藏,此樓又八麵無門,雖猜有暗道,但是至今未曾發現。
故而每每進入,從免不了見血。
“機關雖多,卻也不過占據了一個靈巧和接連觸發罷了,也不算什麼。”白玉堂如此評價,隻是夏安然看他眼神閃亮,顯然對於破除此機關樓很感興趣,見狀他眸光未動,當日卻尋到了包拯。
翌日,衝霄樓全麵停止勘探工作,蠢蠢欲動的武林俠士們均被製止,以此樓為中心,人員全數遣散,隻留下禁軍把衛。
這一日,自組裝完畢後從不曾真正被使用過的配重式投石器被組裝了起來,此次禁軍隊伍中藏著一支匠人,他們便是來負責記錄數據的,本來夏安然調動這一支部隊是為了預防萬一需要攻城所用,沒想到現在的作用卻是用來拆樓。
不過對於當地人來說,顯然後者要好上許多。
衝霄樓建立在襄陽王府的中心地帶,此處侍人已被驅散,外頭也有城牆阻擋無人可窺伺,投石機搬動的時候也是用布罩住,比起大張旗鼓攻城更容易隱藏其存在感。
秘密武器必須能藏多久藏多久,若是被人仿製了還是有些麻煩的。
不過如今已經是天聖七年,再有兩年便是原著最重要的一個時間節點,如果可以夏安然不想再此之前出現亂子,隻是衝霄樓的一日存在,他一日感覺心緒不安。
“王爺,吾等亦是具備。”投石隊的領頭人前來彙報,他手上拿著兩麵旗子,過一會聲音大灰塵大,隻能以旗語來做指揮,此時他拿著一麵綠色的旗子興奮不已,這是他們第一次實戰,在京城演練之時總不能放開手腳鬨出太大動靜,故而他們其實也不知道投石器的真正傷害力。
而這一座襄陽王靜心鑄造卻沾滿了罪孽的大樓作為試金石實在再好不過。
夏安然遠遠站著,聞言頷首,領頭人綠旗舉起,填裝,發射。
隻聽“轟——”“轟——”兩聲,兩台投石器裹挾就地取材的江石以迅雷之勢砸在了衝霄樓上。
第一波,衝霄樓扛住了這般攻擊,夏安然袖手而立,聽到邊上的指揮官輕嘖一聲,與負責記錄數據的匠人討論“這硬度,裡頭當時以石砌了。”
“正好,這硬度比不上尋常石牆,應當也有其半數了。”
第二輪,第三輪。
衝霄樓造的再嚴固,然而到底是木結構建築,尤其在片刻後匠人示意眾人朝著一個方向投擲之後很快破損,零碎的部件伴隨著落石灑落在空地中,將修葺精美的地磚亦是砸出了一個個坑洞。
在場眾人均都沒有過多的情緒,衝霄樓破是意料之中,這些人唯一還在意的不過是衝霄樓用的是何等材料,他們需要以此來計算如果對手是正經城牆又需要多少時間而已。
所有人都在此時安靜得計算,有幾個匠人更是拿出了演算紙就地記錄,夏安然看到白玉堂同展昭二人還在匠人們的指示下以絕妙的輕功,在樓上上躥下跳往上頭貼著指示標記,以方便投石機兵士調整角度訓練工作精度。
他家白三少動作可靈活可輕巧,倒是看不出前幾日那副不快模樣。
夏安然微微笑了一下,側轉過身下了樓房。
見夏安然下來,白玉堂在空中一個急轉,落在他麵前“先生,你怎的下來了?這兒灰大。”
此時夏先生看著白三少的眼神彆提有多慈祥啦,他拍拍白玉堂的肩膀說“樓外麵雖然經過強拆,隻是裡麵難免還有機關、□□,你得同他們說一聲,裡頭東西咳千萬莫要再動為好。”
“我知曉。”白玉堂眸色黝黑,他微微偏頭看著衝霄樓的眼光冷淡“這樣的樓,我等也沒興趣去碰,沒得臟了手。”
聞言,夏安然笑了一下“我還真怕你被其中機關迷了眼,對了,待到樓拆的差不多了,你便直接放一把火把它燒了吧。”
“燒了?”白玉堂正要反駁他才不會為了一兩個機關去沾手這玩意,聽聞夏安然的話之後鳳眸因吃驚微微瞠大,他扭頭看看正在被強拆的衝霄樓,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直接……燒?”
“那可能不成,我等等撥一些燃料過來。”以為他在質疑直接點火可能燒不起來的夏安然摸了摸下巴“撒一些油再燒吧,隻是你得小心些,莫要將邊上的王府給燒了,實在不行分批燒便是。不用一次到位。”
“可……”白玉堂稍稍猶豫了下“這裡頭的東西便不管了嗎?應當還有一些證據……”
“不管了。”夏安然雙手插在袖子裡頭,淡淡說道“其中牽扯定然不小,沒必要查的過於清楚,免得當真引得狗急跳牆也沒甚意思,時間還多著,慢慢清算便是。”
白玉堂看著以及其隨意姿態說出這般話的老師,忽而沉默了一下“先生。”
“嗯?”
“我……還是不喜歡朝堂。”青年眯了眯眼,他看了眼還在幫忙的展昭,然後說“我不喜朝堂對弈,也忍不下這一口口的窩囊氣,我可能……不會像二哥一樣。”
夏安然笑了。
“你又怎知你二哥心意?”
“唔?”
“你想做什麼去做,我同你二哥會給你守著後頭的。”
白玉堂深吸了一口氣“即便我隻想上戰場”
“是。”
“即便我……想奪回燕雲之地?”
“你以為你當年的題目是以哪兒為原型的?”青年微微偏過頭看他,俊秀的麵龐在灰塵之中若隱若現,唯有杏眸如點漆般明亮“你二哥在你麵前排演過了十遍不止的地方,我可不信以你之資,至今不曾發現。”
白玉堂眼睛亮了,此時他之前的猜測均是得到了證實,簡直可謂喜不自勝,他深深吸了口氣平複了下心情“果然。”
“開心了?”夏安然指指一個人上躥下跳的展昭“快些去幫幫人家吧,展護衛快要忙不過來啦。”
“我才不去。”白玉堂話雖這般說眼睛卻掃了過去,夏安然簡直要被這教科書似的傲嬌給逗笑了,他退了人一把“去吧,你們不是兄弟嗎?”
白玉堂又哼了兩聲諸如“誰和他是兄弟”“我們不過同僚而已。”“臭貓”的話,足下卻是一點幾個起落便蹭到了展昭身旁,遠遠的,夏安然便聽到白玉堂的調侃“我說展大人,你這麼快就累啦?貓不虧是貓,體力真差,”
展昭氣息微急,語氣中卻帶著笑意“煩勞五弟了,是展某修煉不到家。”
“行了行了你去歇息歇息吧,剩下的讓我來,大晴天的,既然是貓,還是找個地方去曬曬太陽捉捉虱子吧。”
“……五弟你家的貓……身上有虱子?”
“怎麼可能?五爺家的貓可乾淨了!上次你不是還洗過?如果有虱子也是你沒洗乾淨!”
“可是那已是很久以前………………”青年的聲音略帶猶豫,話末卻是輕帶笑意“五弟你家的貓,洗的可不夠勤快呀。”
白玉堂:!!!!
正當二人互相鬥嘴之時,忽而聽聞背後轟然一聲,隨後是匠人們慌亂卻也帶著興奮的叫喚“撤開撤開,樓塌啦。”
二人應聲回頭,便見雕欄畫棟之間,本已被擊打得破破爛爛的一幢高樓緩緩傾倒,木材磚塊墜落到地麵上鋪開一片,匠人們拖著投石器忙不迭後退到更安全的距離。
此次樓塌突然,眾人措手不及之下便有些慌亂,畫影出鞘,白玉堂橫劈而出,鋒芒刀鋒破開彈射而來的一塊碎磚,同時展昭默契出手,將嘰嘰咕咕認真做筆記,要數據不要命的一個匠人往後頭拉上一些。
二人一個眼神交彙足下一點,便衝入人群之後幫忙。
與此同時,靠在門口將將踏出腳的夏安然眼前忽而閃過一道畫麵,滿月在天,銀輝反射在刀刃上映出白慘慘的光,他視線所及便是一灘血泊,視線晃動了一下,男人們粗嘎的笑聲帶著嘲笑和譏諷,他感覺到自己胸腔充盈著憤怒和無能為力,有人將他拾起,笑著獻給了另一個男人。
那人周身的肮臟和罪孽,卻舉著他說天命所歸。
他不想再看,便閉上了眼,一夢便又是千年。
他緩緩睜開眼,便聽白玉堂隨風傳來的呼和聲“展昭,你拿那個作甚?”
“五弟不是要燒樓嗎?澆些油更便宜一些。”
“可是那是你之前從膳房拿的豬油吧?這能燒嗎?”
“五弟且放心,展某還取了些菜油,時間緊迫準備不足,還請見諒了。”
“不是,等等,你這似乎是香油……?”
“……兩位郎君,我等準備了火油,這些……這些,還是且放下吧……”
“……咳。”兩個青年人齊齊尷尬一咳,片刻後相視一眼,卻先後笑出聲來。
江湖浩蕩,一人獨行總是寂寞。
裹挾著漢江上水汽的南風掀起地上塵土,將襄陽城城牆上的大旗吹得獵獵作響。
碧空無垠,飛鳥掠空,正是一個絕佳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