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聽聞喜報”夏安然微微一笑, 他側臉看著身高已經拔出自己半個頭的青年, 日光之下的麵容極是溫柔“聽聞這檀州城便是玉堂你攻下的?”
“並不儘然。”白玉堂有些不自在得搓了下鼻子“不過是趕了個巧,此前楊兄狄兄二人已經將邊角修的差不多了。”
“而且城中漢民亦是幫了不少忙, 裡應外合之下方才有此功績,此番已全數寫於戰報之上。”他美目煥然,如此說道,顯然是不願意貪圖了兄弟們的功績。
青年手一抬給夏安然引路“老師且先休息一下吧,此處為最後攻下之地, 尚未【清掃】完全, 老師可要小心腳下。”
夏安然點頭表示了解,這便是說此處存在探子和餘孽的可能性,如此也能解釋為何他同八賢王一到此處便可覺重重監護之態。
他跟著白玉堂踏進了府衙, 此處似乎是宋軍將領暫時的駐紮點, 一進入他立刻眉眼舒展開來看,因為他看到了闊彆近兩年的愛人。
男人手上舉著文書正同此間官吏說些什麼,見他進來稍稍一愣,隨後緊繃的麵容也柔軟了下來, 鋒利的眉眼看來時候的目光柔和,他他又吩咐了幾句,將官吏打發走了,順便給弟弟也安排了一份工作, 在此期間夏安然均都是安靜等待, 彆提多乖巧。
片刻後, 堂內終於再無旁人, 夏安然跟著白錦羲去了一僻靜的偏殿,行走間便聽白錦羲啞謎般得說道
“可是準備妥了?”
“君且放心。”
二人數歲不見卻絲毫不見生疏,眸光交彙之間亦滿是默契,眸光相對片刻後,又是齊齊一笑。白錦羲踏出一步將人抱了個滿懷,他附在愛人耳側輕輕問道“安然怎的不問上一句,君安康否?”
夏安然輕哼一聲,將臉貼在冰冷的甲胄上,雙手努力在男人因覆軟甲寬上許多的腰肢後麵結扣,“君安康與否,某夜裡自會親測,不必問詢。”
二人不再多說話,均都閉目享受此刻身心俱被填滿的短暫休憩時間。
此後,補完能量的夏安然信心百倍,他輕輕推開白錦羲,撈下人的頭頸在他唇角親了一口,又咬了一口,隨後雄赳赳氣昂昂得去找八王爺對台詞去了。
兵士們的戰場已經結束,接下來便交給談判家們罷。
近十年的小心謀算,步步為營,終是走到了這一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此次談判八賢王隻負責坐鎮,如何談條件,怎麼拿東西的責任,全在他身上。
這是,我的戰場。
被人親完就跑的白監軍默默看著夏安然看似豪爽,實則堪稱落荒而逃的姿態,以指腹點了下有些微痛感的唇峰,唇角微微上揚。
天聖九年,十月一日,經曆了近一個月的艱苦談判,屢次不歡而散後,最終趨於蠢蠢欲動的宋國軍隊眈眈虎視之下,遼國代表終是在和談條約上用印留存。
遼國按照先帝與宋帝的“兄弟之約”將幽、涿、順三州贈送給宋國,同時,以十年宋不減歲幣、不增關稅為代價,已被宋軍實際占領的薊、檀 有條件割讓給宋國。
雙方用印後,遼軍陸續退出此地區,十一月,宋軍刻重刻界碑,宋遼重新劃定的界限之時幾乎日日都有宋民前去圍觀,但凡兵士有些許偏差均遭遇引經據典以令其北移,若遇遼軍巡邏,彼此間更是常有摩擦。
於此同時,《檀州之盟》的盟約全文在經過官家首肯之後被印在了報刊之上,幾乎全國的各類小報都不約而同得去官府抄錄了傳下來的文書,並以此為專題,借今思古,也隻有在這一刻,這些小報們不管其原本屬性為何,忽然都爆發出了優秀的文字功底,或是慷慨激昂,或是催人淚下。把一乾主要受眾的老少爺們都給看的眼圈紅紅的不敢出門。
借由小報的傳遞渠道,這封盟書的內容立刻輻射開到全國,便是深山鄉民也有聽聞此道消息,知曉官軍打了個大勝仗,還把幾百年前丟了的一塊地給拿回來了。
深野之中尚且有不少並不知道如今已經改朝換代的山民聽聞此道消息亦是十分好奇,為了獲取更多的信息,他們漸漸開始和山下之人進行接觸,也緊跟著知曉了按照大宋的規矩,他們這般情況可以當做流民處理而非野人。
在之前的朝代,山民也好,野人也罷,均是充奴處理,而在宋朝,若是流民可就地入籍當地,居住一年後便可入民籍。
消息傳回立刻引得山民心潮澎湃,漸漸的,有了敢於衝闖的年輕人下了山,等確定政策屬實之後,越來越多的山民重歸於田,此為意外之喜。
如今的基層官員大部分都是仁宗在後來提拔上來的,年輕人有衝勁,也多有一股子乾勁,見山民下山的越來越多自是喜悅萬分,當地人口的數目自然也是算在他的政績裡頭,緊跟著他乾脆帶了一群衙役們上山,也不敢彆的,就是將如今的民政政策給不知道藏在哪兒的山民們讀上幾遍,盼著總有個正好在打獵的山民們聽到消息。
順便還把政策寫出來找了幾塊石頭大樹上一貼。
嘿,彆說,效果還挺顯著,此後幾年重新歸入戶籍的人口越來越多啦。這些山民為了拿個好戶籍能夠在山下定居,都是卯足了勁開墾,其勤勞姿態亦是帶動了不少當地人,又給當地縣官多了一個“教化之功”
此番連續效應很快被上頭注意到,再不敢小看尋常小報的影響力,此後官方甚至還會借用小報的渠道進行消息傳遞,但同時,官方也決定加強監管。
令各大小報必須找出主要負責人,去當地登記,將報社的存在轉暗為明。
若不經登記便擅自印發,傳播速度超過五十人便算作違令,當地官府必須嚴查處理。
一時間烏煙瘴氣為博銷量胡編亂造的報刊糜爛之風為之一肅。
重新獲得北部防線意味著宋軍的防禦壓力從整個北麵的麵式防禦,轉為了借由長城之力的點式防禦。雖然宋軍必須撥出款項重修被遼軍忽視的長城防禦,但就長遠來說,這筆開支非常劃算。
第一批被派駐入這塊宋國全新疆域進行管理的官員,於當月到達,一並帶來的還有趙禎令人重新刻下的匾額以及一口巨型銅鐘。
十一月十六日,諸事皆宜。
遼國昔日陪都——南京析津府,正式易名為大宋的幽州。
下析津府牌匾,上幽州府牌匾之時,當地耄耋幾乎一個不拉齊齊而來,便是在病榻之上的也讓子孫抬著他們的床過來觀看此禮,見當地府官親自掛上幽州府牌匾之時,老人們眸中均是含著淚酣暢大笑,幾個病榻之上的老者更是猶如打入了強心之針。
後晉的開國皇帝石敬瑭將此地割讓給契丹至今已有九十五年,曾為唐民的老者已經一個不剩。
如今幽地的新生代隻能從家中老者口中得知自己為漢族,更有不少為了去遼國為官,滿口契丹話,漢話已經成了其家鄉土話,可以聽懂,卻不太會說。
隻有僅剩下的耄耋之人,還能從思念著漢地的老一輩口中知曉某些過往,尤其是澶淵之後,遼國於當地的教化不遺餘力得吹遼貶漢,更是給予當地民眾相當大的優惠,使得民眾久而久之便也覺得遼國統治之下也挺好。
但幸好,幸好他們來的足夠早,此處的漢民也記得澶淵之戰,知曉宋國其實不曾放棄他們,故而對於宋的收複之舉尚且較為支持,便是有少數年輕人不能接受,也有家中老人將其按下。
可以想見的,等老一輩全數喪去,年輕一輩成為頂梁柱之後,這一代的漢人將徹底以為自己就是“契丹人”。到時候宋國即便是能夠將其收複,也將麵對一群充滿恨意的“外族人”
——這一切,都被進駐當地的官吏寫成文書送入汴京,其目的不外是勸說官家,雲地的收複也當儘快。
如今燕州已歸大宋,契丹定然會著重將力量放在雲地,若不儘快,則定悔之晚矣。姑且先不說宋庭收到這樣的奏書作何反應,易牌儀式當日,千裡迢迢被運到此處的這口足有六米高的巨鐘,在幽州府府衙新被修建的鐘樓敲響。
此大鐘內部以陰文鑄滿佛教經咒,外頭亦是鑄刻著此次戰役中以及此前犧牲的將士名字,鐘聲一百零八響,趙禎親筆為其書寫銘文,以此鐘,為此次犧牲的將士們祭,為一心回歸的燕民祭,為幽州祭,為大宋祭。
鐘聲洪亮,聲聲不息。
同日,宋帝開太廟以詔先祖,幽、薊、涿、檀、順五洲並入幽州路,華夏九州之幽州已歸。
半月後,九路大將及其主力部隊班師回朝,他們即將接受帝王檢閱,由於此地距離東北二軍最近,故而朝廷特允二軍先行一步回營修整。
簡單的說——就是允許你們先回去換上新衣服,再入汴京城接受帝王檢閱啦。
自大宋建國以來,從來沒有一次將士歸朝是受到如此禮遇的,便是建國初期,也很少發生過這樣的閱兵儀式,趙禎此舉,在幾乎所有官兵心中都炸響了一個天雷,群情激動不外如此。
自打知道北軍和太平軍回城時候要經過此處的城鎮,幾乎全城的百姓都聚集了起來。沿城鎮主乾道沿途灑水壓低灰塵,更有人自發得拿楊柳枯枝以及蘆葦,亦或者秸稈製成的大掃把沿途打掃,保證主乾道沒有積雪也沒有垃圾。
其重視的姿態足以讓當地知州知府們眼冒綠光。
此時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臘梅已謝,春梅未開,場景便由幾分蕭索,但是這些麻煩都難不倒聰慧的大宋人民,巧手的女郎們以絹布疊成鮮花的形狀,將之捆綁在樹枝之上,硬是在雪色未褪的冬日帶出了明媚色彩。
這樣的場景,在無數城鎮中均大同小異得出現。
此前北軍和太平軍行到一半便彼此分開,他們駐紮地雖近,但其實一歸安肅軍,一歸保定軍,實則分屬兩路兩軍,夏安然跟著太平軍走,其態度理所當然至極,甚至於讓有些疑惑他為什麼一起來而不是直接回王都的人,都不好意思發問的程度。
他騎著的是一匹小灰馬,在擅長相馬的人們看來這馬算不上佳品,最多說一句眸光溫順罷了,隻是這馬雖然個子矮,但是在周身一應高頭大馬的擠壓下卻絲毫不畏縮,對於太平王那一匹想要蹭過來的駿馬還敢撂蹄子。
就這一點來說,也能算的上特殊了。
一行人回程之路走得輕鬆,他們出軍之時正是四月,漫山遍野均是小花盛開,歸來之時土地卻已被皚皚白雪覆蓋,一腳紮進去便是一個窟窿。
但是回行的將士們卻走得極其穩當,事實上,若非遼王死的意料之外,加之遼庭似是出了什麼意外無心迎戰,他們原計劃是將戰爭拖到冬天的。
待到冬日,有暖袋子和厚靴子的他們定然能夠給這些個一直小瞧他們的契丹人一個好看,在他們最自豪的冬日戰場上打敗他們,想想就爽。
將士們走得輕鬆自在,這一路回程全不似來程一般可謂步步驚心,畢竟,現如今這些地方都已經是他們的地盤啦,嘿嘿嘿。
過永清後,他們便遇到了值守於此的信安軍兵士。
信安軍本是值守於宋遼河界上的關口城鎮,此地的將士更可以說是長久處於防守北部遼軍的第一道線上,此處的兵士犧牲率極高,壓力也最大,尋常總是以“棺材臉”和極高的準確度出名,但是此時這些人卻踏過了白溝河,踩在了原來屬於遼國的土地上。
看到太平軍大軍過境之時,他們麵上都帶著笑。
騎著馬的信安軍兵士紛紛翻身下馬,遠遠便看到他們和戰馬立在一起,這些將士有誌一同得以□□叩擊地麵,濺起團團雪渣也毫不在意。
這些巡邏兵士和值守兵士以自己的方式來給他們大軍送行。
太平軍這樣一支龐大的軍隊在冬日無法停下,夏安然便見太平王在副將的指示下注意到了這一群兵士,負槍於背後的太平王抬手,以拳心擊打胸甲。
太平軍兵士紛紛照做,他們以拳扣甲以應,數萬人的扣甲之音漸漸彙成了隆隆鼓點。
那是戰鼓,是號角,是沙場上前進的腳步聲。
也是鐘聲,是心跳,是徜徉在檀州的勇士樂。
這是一場至始至終不曾有人說話的心靈交彙。
一直到大軍行進過數百米,夏安然回頭時候還看到那一支巡邏隊在原地遙遙看著這裡,直到他們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黑影子。
他就著刺骨的寒風深深得吸了一口,隻覺得全身舒暢。
青年被保護在了隊伍的正中間,此時便見他一夾馬腹,輕快地跑到了白監軍身側,白監軍注意到他的到來微微側臉,俊美的麵龐在雪光照應下更是白的嚇人,“冷嗎?”他輕輕問道,隨後得到了夏安然否定的答案,見白錦羲不夠放心,他便笑道“無妨,實在冷了我會上馬車的。”於是白錦羲便也放棄了繼續說服之路,二人轉而小聲談論起了如今局勢問題
原本被派來保護平南王的兵士們略有些猶豫,倒不是他們不願上前,而是這位白監軍……可以有被彙合後的北軍將領龐將軍吐槽過:明明是個文職卻跑來搶人頭的猛人啊。
他們原本有幾分不信的,就算白監軍曾經是皇城司知事,但是知事也是文職啊,文轉武又能厲害到哪兒去?怕不是這群兵士放的彩虹屁吧,直到現在,當他們想要上前的時候,忽然被其目光注視。
那眼神,賊可怕!
他在王爺身側,定能保王爺安全無虞,他們就不要上去了吧。——縱橫沙場的直覺告訴他們,這一定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大軍渡河比來時要容易許多,到了冬日,白溝河的水量和小溪也差不太多。薄薄的一層冰麵很快便被降雪所覆蓋,完全失去了天塹的防禦效果,且此處並無明顯標誌,往日宋遼大軍沒少因此鬨過不愉快,最後彼此退步,都留下一定的安全距離方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