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泠一步步朝後退,最後看了漆黑的書房一眼,毅然決然地往寢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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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林楓院雖然安靜,卻並不平靜。
天凝地閉的時節,無論是書房還是寢居都沒有任何動靜,兩邊的下人們也
互不知情,不知主子們究竟在做什麼。
雖說往日他們兩個也時不時鬨情緒,但這一回,人人都看得出情況不一樣。
裡裡外外都萬籟俱寂,謝衡之的思緒卻並沒有因此而清晰。
他分明都知道的。
在迎娶商亦泠之前,他就知道有這麼一個男人的存在。
成婚之後,商亦泠成天以淚洗麵,思念成疾,他也都看在眼裡,卻從未放在心上。
畢竟他毫不在意自己這個小師妹究竟愛著哪個男人。
可是有些事情好像在悄然中發生了變化。
她落水之後性情大變,謝衡之看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竟會無可抑製地在意那些過去。
洗手與他做羹湯,親手縫製新衣,為他挽發冠繡香囊,樁樁件件,都像刺紮在他心裡。
甚至,她手臂上那道疤痕明明白白地昭示著她曾經為了和那個男人私奔做出了多大的決心。
就那麼愛嗎?
一個蠢笨不堪得意忘形的莽夫竟值得她為之不顧一切私奔?
如今知道他為了權勢已經求娶他人倒是知道後悔了。
當初那你儂我儂的兩年時光竟一點沒看穿這個人?
商大才女眼光也不過如此。
熄了燈的書房沒有一絲聲響,這便讓謝衡之的氣息聲格外明顯。
他坐在書案前,嘗試了許久都無法平息呼吸的力度。
這時,他瞥見桌上的和田玉臂擱,抬手就撂了下去。
聽到清脆的響聲,他終於閉目,長呼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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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剛透出一絲光亮,晨霧還未消散,院子裡幾個婢女已經開始灑掃。
利春快步進來,瞧見了站在書房外頭的刀雨,眼下一片青黑。
“你值了個大夜?”
刀雨點頭。
利春不由得往書房裡看去,壓低了聲音問道:“大人一晚上沒睡?”
刀雨還是點頭。
思忖片刻,利春說:“你先去歇著吧,我隨大人去京郊查看雪災的情況。”
刀雨走後,利春本要抬手敲門,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彆過頭理了理自己的儀容。
這種岌岌可危的時候,他可不想上趕著給自己找麻煩。
等到確認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毛病,利春總算敲響了書房的門。
許久,謝衡之的聲音才傳出來。
“進來。”
利春一聽這聲音就知道大事不妙,在門口給自己打了一會兒氣才推門進去。
“大人,”他朝書案望去,“時候差不多了,該出發去京郊了。”
謝衡之端端坐在書案後,衣服還是昨日那件,可見確實沒有合過眼。
不過他臉上倒看不出來什麼,無非是氣色差了點兒。
“昨夜呼延祈那邊有沒有動靜?”
謝衡之突然問道。
利春:“沒有,他們回了驛館就老老實實
地。”
謝衡之又問:“宮裡呢?”
這問的就是龍椅上那位了。
利春不敢隨意措辭,謹慎地說:“今早聖上倒是沒有像往常那樣誦持功課。”
謝衡之聞言,並沒有說話。
誠如呼延祈所說,若聖上當真確信是他們胡拔在挑撥大梁和赤丘,那他昨晚就不會毫發無傷地離開皇宮。
謝衡之也沒想過能將胡拔一擊斃命,他要的隻是聖上的疑慮。
顯然,眼下已經到了他因勢而動的時候。
沉默半晌,謝衡之站了起來。
取下掛在一旁的大氅,大步朝外走去。
利春連忙跟上。
踏出書房時,卻見謝衡之腳步停下,往寢居望去。
那裡燈火通明,曹嬤嬤和錦葵都候在外麵,瞥見他的時候兩個都心虛地縮起了脖子。
利春不知謝衡之在想什麼,許久之後,他終於收回目光。
“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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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仁樂帝修道喜靜,太一宮飼養的活物雖多,卻常常鴉雀無聲,讓人踏入便感覺到一股詭譎。
謝衡之早已習慣了這裡的氛圍,進入正殿時,內裡靜幽幽的,隻點了極少的燈。
前方寶座上傳來低沉的聲音。
“來了?”
謝衡之垂首,朝著寶座上的仁樂帝躬身行禮。
仁樂帝斜倚著扶手,隻抬了抬下巴。
“免禮。”
待謝衡之站直了,座上的人抬眼端詳著他的神色。
許久,才道:“你既然來了,孤也想聽聽你的意思。”
謝衡之垂著眼睛,恭順不言。
仁樂帝便起了身,負手朝窗邊踱去。
“你認為赤丘之事,胡拔參與了幾分?”
謝衡之道:“臣不敢斷言。”
他的回答,也正是仁樂帝猶豫未決的根源。
仁樂帝說:“若此事的確是胡拔挑撥為之,那斷不可輕信。”
即便那呼延祈昨夜在綏桐殿指天發誓,解釋之言也不足以洗清嫌疑。
轉過身,看向謝衡之,又道:“可若此事當真與他無關呢?”
豈不是因為錯誤的判斷而喪失了攻打北猶的機會。
窺私之欲人人有之,呼延祈想一探究竟,也並不一定代表他有歹心。
謝衡之明白仁樂帝就是搖擺於此。
甚至,他更傾向於賭一把。
“聖上。”
謝衡之上前一步,拱手道,“眼下恐是賭不起。”
仁樂帝聞言,果然沉下了臉。
這不是他想聽的回答。
迎著仁樂帝的目光,謝衡之沉聲道:“北猶氣候惡劣水源匱乏,我軍若遠征,軍需糧草消耗巨大,一旦供應不上,集結的軍隊必然飽受饑寒士氣大減。若再遇飛沙走石天氣變化,遇熟悉地形的北猶埋伏,我軍毫無還手之力,必將損失慘重。”
謝衡之說到此處,仁樂帝臉色已經越發難看。
他轉頭背對著謝衡之⑥[]⑥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久久不言。
謝衡之又道:“再者北猶遊牧為生,天生善戰。即便是溝壑險道之中,他們騎射依然如在陸地一般準確,我軍眼下根本沒有強悍的騎兵可與之一戰。”
當一個帝王燃起了開疆拓土的雄心,無異於一頭雄獅瞄準了肥美的獵物。
此時在他麵前進行客觀的利弊分析不僅毫無作用,反倒像是潑油救火。
仁樂帝雖然背對著謝衡之,但整個大殿內已然處於一點即燃的氛圍。
就在這時,謝衡之話鋒一轉,又道:“但聖上北伐的宏圖,並非不可實現。”
麵對著牆壁神像的仁樂帝眼睛一亮,忽然轉過身看向謝衡之。
謝衡之接著說道:“隻要聖上給臣時間謀劃,臣必肝腦塗地,助聖上一展宏圖。”
這些年君臣二人積累的信任讓仁樂帝聽到謝衡之所言便已經激動難耐,他立刻問道:“你當如何謀劃?”
“征戰如治病,無非對症下藥。若聖上放權,臣即刻起便部署邊塞城池,開辟糧道和水道以供軍需。光增兵役征召,擴充騎兵,再設立驍騎將軍和輕車將軍等將領整軍經武,培養不輸於北猶的常備騎兵。”
“同時向內收買分化北猶的各族勢力,向外廣交北夷諸國,以牽製孤立北猶。”
“期間逐步深入,打通壟孚山脈,占領北猶東麵三郡,以斷其左右臂。”
“假以時日,”謝衡之步步上前,一字一句道,“必將蕩平北猶。”
大殿內悄然無聲。
話音落下許久,仁樂帝才開口道:“愛卿所言不過是紙上談兵,孤如何信得?”!,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