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試圖逃出悲田坊,又總是被官兵拿著長槍惡狠狠攔了回去。
而那些鱗次櫛比的帳篷中,也有一顆顆腦袋伸出來,似乎在尋找逃竄的時機。
即便聽不見悲田坊的聲響,這畫麵依然看得亦泠心驚肉跳。
謝衡之呢?他怎麼不管管?
亦泠把這悲田坊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連上風口都盯了許久,根本沒看見謝衡之的身影。
不會吧……他竟然連做戲都懶得做了嗎?
亦泠在這瞭望塔上站了近一個時辰。
直到暮色四合,悲田坊也亮起了燈,亦泠終於確信,謝衡之不會出現在那裡了。
那他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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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廂房,亦泠立刻找來了謝衡之給她留下的兩個護衛,詢問他的去向。
兩個護衛皆搖頭稱不知。
亦泠無法,隻好在屋子裡等著。
可她等了許久,沒有等到謝衡之回來,反而等來了一個壞消息。
一個男子疾如風火地跑進章府,在庭院外火急火燎地喊著“欽差大人”。
亦泠眉心突突跳了起來,連忙走到了門邊。
“他不在,你找他何事?”
那男子呆呆地看著亦泠:“您、您是……”
守在門邊的春葉說:“這是欽差大人的夫人,你還不快說!”
聽到動靜,憔悴的章夫人也出了屋子,站在簷下問:“出什麼事了?”
那男子站在庭院中央大聲說:“悲田坊裡亂起來了!許多病人說這瘟疫是治不好了,在悲田坊就是等死,集結著要逃出去!和守衛官兵們打了起來!”
章夫人聞言渾身一顫,險些站不住。
“老天爺……救救我們鬆遠縣的百姓吧!”
那男子也哭眼抹淚地問亦泠:“夫人,欽差大人去了哪裡啊?悲田坊已經幾日沒見著他了,他是不是已經放棄咱們了?”
“怎麼可能!”亦泠此刻心裡也怨著謝衡之怎麼這種時候隱身了,但她眼下也隻能先替他圓著,“朝廷十分關注鬆遠縣的瘟疫,大人他忙得不可開交,正在想辦法呢!”
說完,見那男子還跪在地上,亦泠又道:“我現在立刻派人去通知大人,你先回去讓悲田坊主事的好好安撫著,切勿讓
官兵傷了病人們!”
男子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路小跑著離開了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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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百裡外的一片山地。
利春站在樹下,身旁兩匹馬正在吃草,而他已經在此處等了許久。
眼看著天色不早了,利春想提醒謝衡之該回去了,卻見他還在往深處走去。
這裡顯然是一片荒棄已久的村莊。
雖雜草叢生,殘垣斷壁也幾乎被泥土掩埋,卻依然可見錯落的屋舍、水井的痕跡。
樹木能長得這樣好,此處的土地應該很肥沃。
正因如此,眼前一幕幕能證明這裡曾經有人居住的遺跡倒顯得格外殘忍——
若隻是村民搬離,房屋經年坍塌倒也罷了。
可這些黑乎乎的磚瓦,仿佛昭示著這裡曾經燃起過一場何其殘虐的大火。
謝衡之一步步往裡走去,直到站在了一間房屋前。
準確說,是隻剩半堵牆的房屋。
他低下頭,看見腳前橫著一截被大火燒成了焦炭的房梁。
在這荒蕪又僻靜的荒村裡,看著這些遺跡,他仿佛聽見了許多聲音。
婦女結伴在溪邊洗衣的歡聲笑語,屋子裡孩童的哭鬨,還有初秋之時,大風吹過,麥田裡沙沙的聲浪。
回首往遠處看去,還隱隱可見鬆遠縣的樓宇。
他眯了眯眼,漆黑的眸子在這陰沉的冬日裡越發晦暗。
火,是這世上最有用的武器。
能把一切解決不了問題全都湮沒於火海,片甲不留。
“走吧,利春。”
謝衡之最後看了一眼這荒村,轉身之時,卻見一個身形佝僂的中年男子踽踽獨行而來。
他身著粗布衣裳,背著一個陳舊的行囊,手裡拿著一張紙,一邊走一邊四處觀望。
直到停在了離謝衡之幾丈遠的地方,環視著眼前的剩山殘水,滿臉不可置信。
看見不遠處的謝衡之,他蹣跚而來,布滿皺紋的臉上還撲著一路跋涉的泥灰。
“這位小兄弟,這、這裡是雲襄村嗎?”他急切地問,“我沒走錯吧?”
謝衡之看著他斑白的兩鬢,並未說話。
那男子便以為自己找錯了,喃喃說道:“不可能呀,我當年離家時專門畫了地圖,怎麼會找錯呢?”
他又抬頭看向山頂那座四四方方的塔,念叨道:“沒錯啊,是這裡啊!”
儘管離家多年,他依然清晰地記得這座被所有雲襄村村民視為地標的塔。
無論去了哪裡,每每踏上歸程,看見這座塔,就知道快到家了。
“你沒走錯。”
謝衡之忽然開口,給了他一個確切的答案,“這裡是雲襄村。”
話音落下,那男子愣了好一會兒,瞳孔突然劇震著,雙腿都在顫抖。
“這裡是雲襄村?怎、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我才走了二十多年,怎麼會這樣……這裡發生了什
麼……”
謝衡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在他的震驚中,謝衡之轉身朝利春走去。
二人騎上了馬,漸漸遠去,才聽見身後男子淒慘的哭聲,嘴裡喊著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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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臨時,章府大門外終於響起了車馬聲。
亦泠知道是謝衡之回來了,連忙起身等在門口。
待謝衡之一跨進來,她立刻說道:“今日悲田坊出事了!”
謝衡之一麵朝廂房走,一麵說道:“我知道。”
“你知道了?”
他徑直跨進了屋子,亦泠也緊緊跟上。
“我已經去過了。”說完,他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才又說道,“鬨事的已經鎮壓住了。”
“光是鎮壓有什麼用,你到底打算怎麼辦?眼下這瘟疫看起來是越發嚴重了,連章縣令也病倒了,你吃著朝廷俸祿,總不能真的坐視不管吧!”
謝衡之瞥了她一眼,似乎對她嘴裡這句“坐視不管”很不認同。
但看她如此焦急,他隻好說道:“我已經有了辦法。”
“啊?有辦法了?”
心裡火似的焦灼突然平息了下來,亦泠問,“什麼辦法?”
謝衡之沒回答,把一杯熱茶喝完後,起身道:“總之我會解決,你不必擔心。我現在和利春去瞭望塔下議事,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你若是困了就先歇著。”
說完便要出去。
走到了門邊,他想起什麼,回頭指著八仙桌說道:“今晚的藥還沒喝?”
亦泠怔怔地“哦”了聲,連忙端起了藥碗。
看著她一滴不剩地喝完,謝衡之才離開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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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衡之雖然沒有告訴亦泠他要如何解決鬆遠縣的瘟疫,但是他既然說了有辦法,亦泠就知道他絕不是在誆他。
作為欽差大臣,他要向聖上交差,也沒有必要誆騙她一人。
至於他的法子究竟是什麼,亦泠心想必定是一番嚴密的布置,也不方便說給她聽。
而且他方才說那番話的時候滿臉的胸有成竹,想來今日就是去想辦法了。
雖然很不願承認,但謝衡之說他能解決,亦泠便覺得他定然有這個能力。
也正因如此,亦泠這一整天的惴惴不安都在他回到章府後不知不覺地消散了。
她坐到了桌邊,沉思的模樣和今日坐在這裡的謝衡之如出一轍。
一會兒想著謝衡之究竟會如何解決瘟疫,一會兒又思索孟青雲時時待在悲田坊會不會有危險。
忽然間,窗縫裡吹來一陣涼風,凍得亦泠渾身一凜。
她看向窗外,腦海裡浮現出謝衡之剛剛出門的模樣——
他是不是隻穿了外衫,連一件披風都沒帶?
正想著,春葉端著一碗剛剛煎好的藥推門進來了。
“夫人,這個是按照孟大夫的藥方煎的,給大人喝的。”
說完她看了眼
屋子,“大人不在嗎?”
“他出去議事了。”亦泠敲了敲桌子,“你先放著吧。”
春葉說好,放下藥碗便退了出去。
亦泠盯著眼前這碗熱氣騰騰的湯藥,抿了抿唇。
看在他前幾日貼身照顧的份上,不如給他送一件披風過去吧。
若是連他也病倒了,誰來解決瘟疫?
思及此,亦泠一個人點點頭。
嗯,她這都是為了鬆遠縣的百姓著想。
隨即,亦泠扭頭喊道:“春葉。”
沒人應聲。
她又喊:“春葉?”
還是沒人應聲。
去哪兒了?方才不是還在麼。
算了,如今的章府本就缺人手,她就親自去一趟吧。
片刻後,亦泠左手拿著披風,右手端著那碗湯藥,走出了廂房。
亦泠住在西廂房,而瞭望塔建在章府的後罩房東側,必定要經過章夫人住的正房才能過去。
為了不驚擾章夫人,亦泠刻意把腳步放得很輕。
走過了她的屋子,繞過耳房,便能看見瞭望塔了
隻是謝衡之說他和利春在這裡議事,竟也沒提一盞燈,黑漆漆的,連個鬼影都沒有。
亦泠眯著眼睛東張西顧,總算在一個角落裡看見了謝衡之和利春的身影。
她抬腿,剛要走過去,就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謝衡之的聲音——
“一把火將悲田坊燒得乾乾淨淨,沒了染病者,自然也就沒了瘟疫。”!,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