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得知太後有賞, 謝府上下所有人都迎了出來。
待到宮人們把東西放好了,眾人謝恩時,亦泠的臉已經紅成了熟透的蘋果, 還得故作姿態裝無事。
宮人客客氣氣地作彆, 臨走前, 領頭那個太監特意朝著謝衡之說道:“謝大人, 太後娘娘感念您辛勞,過兩日還會特意安排太醫來為您調理身子, 包您龍精虎猛更勝從前。”
亦泠一聽,心裡又是咯噔一下。
太後娘娘說話倒也不必如此直白,一旁的婢女們似乎都有些臉紅了。
亦泠偷偷覷了謝衡之一眼,他倒是言笑自若地看著太後的人離開, 沒有流露任何異樣的神情。
亦泠也輕輕呼了口氣,趁著眾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潦草地朝謝老夫人行了個禮,又朝謝衡之說道:“那我先——”
“瑾玄啊——”
她和謝老夫人同時開了口。
亦泠沒有底氣, 聲音小, 自然而然被謝老夫人的音量蓋住了。
沒人注意到亦泠想溜,隻聽見謝老夫人關切地問:“你可是身體有恙?太後娘娘竟送了這麼多東西來。”
亦泠眼皮跳了跳, 更不敢再多留,繼續埋著頭悄摸摸地往門外挪去。
腳都快邁出門檻了,突然聽謝衡之開口道:“近日天冷,早晨上感了風寒,無大礙,娘不必掛心。”
謝衡之平靜的聲音落下,謝老夫人自然安了心。
轉頭就朝著亦泠離開的方向道:“上京氣候不比江州溫暖,冬日裡乾燥酷寒, 亦泠你身子弱,更要多多注意保暖,若是身體不適要及時請大夫來瞧瞧。”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檻的亦泠身上。
亦泠:“……”
不愧是謝衡之的親娘,全身都長滿了眼睛吧。
亦泠不動聲色地收回腳,硬著頭皮走回來朝謝老夫人福身。
“勞母親掛念,我會注意的。”
謝老夫人一如往常,對亦泠這個兒媳婦的事不多管不多問。
該有的關懷到位了,便點點頭。一旁的謝萱得了示意,乖巧地扶著她離去。
待她領著謝萱和婢女們離去,前廳裡立即空了許多。
安靜寬敞的屋子裡隻剩亦泠和謝衡之兩人,一時無言,氣氛也陡然冷了下來。
謝衡之沒有繼續追問亦泠。
賞賜堆了這麼多,樣樣都是指向男人精氣的大補之物,他還有什麼需要詢問的?
他隻需要質問。
謝衡之一手負在身後,慢悠悠地掃視著琳琅滿目的補品,最後回頭看著亦泠。
“你就是這麼堵住太後嘴的?”
亦泠忽然感覺似乎有一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雖說未經人事,又胸無墨水,可亦泠到底是縱覽天下話本,哪兒能不知道男人也是極為看重自己名聲的。
何況還是謝衡之這等位高權重的人。
“當時我……”亦泠腦袋埋得低低的,眼珠子亂轉,支支吾吾道,“我隻是說大人操勞,平日裡——”
不等她紅著臉解釋完,謝衡之忽然撚起一顆大補丸,轉過身來,順手塞進了亦泠嘴裡。
動作雖有些突然,他的力道卻很輕,像是給小孩喂食一般。
食指還停留在她溫潤細膩的唇上,堵住了她要說的話。
亦泠怔怔抬頭,嘴巴還半張著,卻聽見他嚴詞厲色的警告。
“下不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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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泠知道,自己今天還能全須全尾地好好活著,全賴謝衡之懶得跟她計較。
不然這種損他男人名聲的事情若是計較起來,她的下場恐怕不比地牢裡的人好上多少。
不過亦泠向來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既然謝衡之都沒說什麼,她自然不往心裡去,每天該吃吃該喝喝,待在屋子裡認真研讀兵書籌劃複仇。
如此一來,這幾日的謝府便格外安寧。
但謝府,住著當朝第一權臣,無數錯綜複雜的朝堂關係都於此處縱橫交貫、牽絲扳藤,多少雙眼睛時時刻刻盯著這座府邸。
怎會有真正安寧的時候?
譬如此刻,一個布衣男子挑著扁擔經過謝府,不露形色地張望幾眼,便拐進了不遠處的小徑裡。
待身影隱入暮色,他的步伐突然快了起來,飛速地穿街走巷,最後行至一處荒蕪庭院,朝草亭裡一華服女子躬身行禮。
“公主,今日謝夫人依然沒有出過謝府。”
果然不出所料。
鈺安公主一揮手,男子立刻退出草亭,靜默地候在一旁。
她煩悶地來回踱著步,眉頭擰成了繩子,瞥見角落裡的亦昀,心情越發煩躁。
偏偏亦昀渾然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吊兒郎當地抄手靠著柱子,嘴裡還叼著一根不知道哪兒薅來的狗尾巴草,說起話來更是氣人。
“我早就說了這法子行不通,那可是謝衡之的老婆,我哪兒有那個本事勾引人家?”
“現在好了,她乾脆連門都不出了,更沒轍了。”
聽見他推脫責任,鈺安公主氣不打一處來,扭頭就道:“她可是商亦泠!哪兒能被你那些小把戲迷惑住?你當是養在深閨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嗎?”
亦昀聽到這說辭,也來了火氣。
“橫豎都是殿下有理,那您說怎麼著吧?!”
鈺安公主氣急,反倒冷靜了下來。
她望向陰沉的天邊,喃喃自語道:“一般的手段自然是無法蠱惑商亦泠的。”
她轉過頭,看著亦昀,忽然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
“亦小公子,你可聽過英雄救美?”
“什麼意思?”亦昀問,“殿下您又有什麼想法?”
“我們沒有時間慢慢磨了,須得下一劑猛藥。”
鈺安公主的雙眼在這暮色裡閃著精光,“若是她遇到了性命之憂,你從天而降英雄救美,即便她不會傾心於你,也會把你當做救命恩人,還怕從她嘴裡套不出秘密?”
亦昀順著鈺安公主的話思索半晌,嘴巴忽然一張,狗尾巴草立刻落到了地上。
“我?”他指著自己呆滯的麵目,“英雄?”
“你這廢物東西當然和英雄二字不沾邊。”
鈺安公主扶了扶頭上的鬢釵,翩翩朝外走去,拉長了音調慢悠悠說道,“不過你放心,本公主自有妙計。”
-
是夜。
因太子妃入夜便要讀書習字,不喜旁人吵鬨,也不愛燈火輝煌。
是以東宮隻亮著零星幾盞燈,宮婢來往皆不敢發出聲音。
若不是夜色中隱隱可見碧瓦朱甍、玉階彤庭,旁人還以為這是什麼無人問津的冷宮呢。
宮婢端來了茶水,鈺安公主輕輕抿了一口,差點把她舌頭苦掉。
怎麼給她上了苦丁茶?
難道這東宮不知道她最怕吃苦嗎?
鈺安公主滿腹怨言,正想讓人換一杯茶,沉默許久的沈舒方突然抬眼打量著她,問道:“公主這件衣服是新做的?”
提到這個,鈺安公主立刻忘了那杯茶,不無驕傲地抬起雙手,展示自己精美的袖口。
“是呀,料子是今年新進貢的蜀錦,袖口特意縫製了白狐毛,今日剛送到我宮裡的。嫂嫂若是喜歡——”
“竟真是新做的衣裳。”沈舒方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也不喝,就盯著沉浮的茶葉,平靜地說,“尚衣局從量體到裁衣也不過月餘,腰身竟然就這樣緊了,看來公主最近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鈺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