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後,氣溫驟降。
路遙穿一身米色風衣、黑色長褲搭小皮靴，化了淡妝，走出電影院,引得路人側目。
店主纖細高挑，開春時堪堪過耳的短發，大半年時間已經越過肩膀，精心打理過的發絲柔順輕盈,發尾帶著蓬鬆的弧度。
附近百姓漸漸能接受這樣的穿著,但遇到店主偶爾換風格,還會忍不住偷偷打量。
路遙坐上馬車,招呼哈羅德和葉瀟：“走了。”
哈羅德瞥一眼葉瀟,率先上了馬車。
葉瀟駕車，抵達朱雀門。
路遙上次見過的長榮小公公果然等在紅漆大門前,看到馬車立刻迎上來。
內宮尋常不允許騎馬，也不準駕車。
電影院的馬車裡裝得全是播放電影的機器,長榮小公公帶著武帝口諭，禁軍護衛撩開馬車門簾掃了一眼，就放了行。
路遙給長榮帶了一罐曲奇餅乾、一小罐爆米花、兩罐水果味汽水，兩個全新的鑰匙扣玩偶。
都不是貴重物品,但在宮裡也是稀奇玩意兒。
包裝儘量用了小而輕便的罐子，大小適中,塞進袖子裡也看不出來。
長榮小公公坐在車轅前，一張臉笑成花,“路掌櫃客氣。陛下吩咐奴才先領你們到禦花園把台子搭起來,約莫未時初,陛下和娘娘們才會過來。搭台子、搬物件的重活兒,或是有彆的難處,您儘管說。”
長榮說，武帝為騰出下午看電影的時間，此時還在勤政殿裡批折子。
馬車一路駛進禦花園，惹來不少看熱鬨的小宮女、小太監。
他們探頭探腦，偷偷打量，眼裡滿是好奇。
武帝點了禦花園裡最平整敞亮的一處園子做放映場地，路遙三人到的時候，觀眾座位都已經擺好。
路遙粗略一數，五十多張椅子。
聽說不隻是武帝和後宮妃嬪，到時未出閣的公主和皇子們都會過來。
路遙心說還好準備的投影屏夠大，要是普通家用式，可就尷尬了。
長榮以為搭台子會很麻煩，招呼來十多個宮女、太監幫忙。
結果電影院的器械都是半機械式，那兩個男子在路掌櫃的指導下，兩刻鐘就弄好了。
長榮半仰著頭，眼睛瞪得溜圓，訥訥發問，“這就成了？”
路遙點頭：“我們這邊已經準備好，再測試一下能否正常投屏就能請陛下和娘娘們過來了。”
不等長榮去請各宮主子，陛下請電影院進宮放電影的事情早就在內宮傳開。
路遙一行人前腳進了朱雀門，後宮的妃嬪們就已收到消息，還時時派人盯著。
此時，一眾妃嬪齊聚在皇後娘娘的鳳棲宮，聽見小太監傳話，禦花園那邊已經準備妥當。
嫻妃最是個愛瞧熱鬨的性子，迫不及待地朝皇後撒嬌：“娘娘，那邊既已經妥了。咱們快快動身罷。”
德妃放下茶盞，舉著帕子輕沾嘴角，打趣道：“嫻妃妹妹這性子也太急了。”
嫻妃輕輕跺腳：“我就不信你們不急。宮外那些百姓天天看電影，也就我們這些小可憐，都什麼時候了，一場都沒看過。”
後宮眾妃沒看過電影，卻早已聽說無數電影院的事跡，苦礙於身份，不能親身體驗。
皇後對電影院也頗為好奇，見眾妃都快沉不住氣，率先起身：“本宮聽聞電影院的掌櫃是個妙人，走罷，我等就先去見識見識。”
武帝宣見電影院管事的事情不是秘密，尤其是得知那位管事還是個年輕女子時，後宮裡還起了不小的波瀾。
皇後略一提起，眾妃心下忽然生出幾分警覺。
一群妃嬪氣勢洶洶地踏進禦花園，路遙還在測試投屏。
雪白的幕布上，播放的是新出的口紅廣告。
幕布兩側站滿小太監和小宮女，自幕布上出現會動的人影，他們眼中的驚歎就收不住了。
確定投屏沒有問題，小音箱也都已放置在合適的位置，開始測試聲音是否正常。
擴音正常，投屏正常，路遙拖動進度條，再次從頭播放口紅廣告。
聲音從四周襲來，皇後和眾妃停下腳步，四處張望，神色驚恐。
片刻後，她們才反應過來，齊齊望向前方的幕布，然後就移不開眼了。
百聞不如一見，人真的在那麵奇怪的牆上動。
然而此時這都不是最緊要的了，牆上那幾位女子的扮相實在是太美了，突然換裝的畫麵驚人一跳，移不開眼。
她們用得那種唇脂從何而來？為何宮裡沒有？
路遙自然注意到這一大群女子，調整好機器，轉身走過去，觀察她們的神色，主動搭話：“這幾位美人用得是電影院和胭脂樓聯名出品的口紅，口紅也就是唇脂。不過這套口紅又與那些尋常唇脂不同，原料中加入了極其稀有的波西草成分，既能緩解並修複唇部乾裂，又不易掉色，還溫和好卸除。四個顏色四種風格，不同年齡、不同身份的女子都可以找到適合自己的色號。”
小掌櫃演都不演，也不鋪墊，開口就是一套現代經典種草話術，還是非常硬的那種。
嫻妃眼睛快貼上幕布，根本沒注意說話的人是誰，略微急切地詢問：“那這口紅哪裡能買？”
皇後輕咳一聲，拉回眾妃幾近迷失的神智，“你就是路遙？”
路遙微微點頭，“娘娘萬福。”
眾妃反應過來，幾十雙眼睛齊齊投向路遙，又是一震。
這女子確實年輕，但又和她們想象的樣子不同。
怪。
太怪了。
不說長相，她穿得那是什麼衣服？
而且入宮覲見居然不束發，這是何其的囂張？
腦袋不想要了嗎？
嫻妃覷一眼皇後的臉色，捏著帕子小碎步站出來，打算替皇後立威。
路遙朝前方招手，哈羅德從幕布後麵提出一隻箱子，遞交給一旁的小宮女。
哈羅德和葉瀟本都不該出現在禦花園。
為放映電影，武帝才開特例。
這種情況下，兩人都沒有要主動靠近後宮妃嬪的意思。
興許是氣氛太熱烈，眾人一時都忘記他們都未行禮。
那小宮女快步走過來，先給皇後和眾妃行禮，得到應允後，才把箱子交給路遙。
嫻妃被打斷了一瞬，再想出聲，路遙打開箱子，拿出口紅和手持鏡：“今日特意帶了幾套最新的口紅。廣告裡出現過的色號都有，娘娘們要不要試色？”
路遙淺淺展示一番，就把箱子呈給了皇後。
來時她就打聽好了，皇後出身顯赫，與武帝鶼鰈情深。
這位娘娘才德俱佳，賢明中正，深得武帝愛重，在朝中也頗有威望。
皇後垂眸，並未推拒，叫身邊的姑姑接了箱子。
一群宮妃俱都圍了過去，完全忘記來時的打算。
未曾見過的口紅管、顏色好看又滋潤的唇脂，還有照人清晰如真的鏡子，全是稀奇玩意兒。
妃子們已經迷失在口紅的世界，唯有皇後端坐在主位，端莊靜斂。
路遙又轉身朝哈羅德招手，哈羅德再次從幕布後麵提出一個箱子，交給小宮女。
皇後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動，視線落在那箱子上。
路遙上前接過箱子，偏頭看向皇後：“娘娘，請允許我為你拍張照片。”
皇後不懂何為拍照，但這個女子確實有些奇特之處。
她的言談行止明明諸多不合禮數之處，與她相處卻並不覺得被冒犯，或是感覺厭煩。
如此鮮活之人，宮裡太少見了。
皇後朝前傾身，看清箱子裡的東西，又是從未見過的東西，隨口問：“要如何做？”
路遙先拿出拍立得，對著皇後拍了一張，待成像後將相紙遞過去：“這就是照片。”
皇後伸手接過，微微一愣。
小小紙片上出現了她的模樣，旁邊還在試口紅的嫻妃、美人也都入了畫。
奇特的是與畫像不同，這照片上的人就與她本人一樣，幾乎沒有絲毫偏差。
德妃湊過來一看，驚訝捂嘴，“這也太真了。”
眾妃又被照片吸引注意，紛紛央求皇後，她們也想要照片。
路遙又拿出相機，為眾妃拍了幾張合照，舉著機器展示：“這台機器與方才那台不同，成像效果更加真實清晰，缺點是沒辦法立刻拿到照片，需得帶回電影院才能洗出來。”
路遙展示完拍照功能，進一步展示攝像功能。
一眾宮妃嘖嘖稱奇，連皇後都失了平日的端莊，同眾人笑鬨起來。
路遙一一為皇後和宮妃拍了單人照，又拍了一些合照，表示幾日後將洗好的照片送來。
隨後向皇後請求，想拍一些宮裡的花草和建築，皇後欣然應允。
付遲想要宮裡的影響資料，路遙不想偷拍，想了這個辦法，進行得還算順利。
武帝處理完政務，來到禦花園時，路遙正在給宮妃們講電影院的一些趣事，一旁侍立的宮女、太監都聽得入了迷。
帝王親臨，忽然打破了輕鬆意趣的氛圍。
又過了半刻鐘，幾位未出閣的公主、幼齡皇子都來到禦花園。
武帝子嗣不多，先太子發生意外後，餘下的幾位成年皇子都不甚爭氣。
如今唯有年僅七歲的八皇子聰穎早慧，深得武帝寵愛。
觀看電影的時候，其餘皇子公主都坐在生母身側，隻有八皇子被武帝叫到跟前坐著。
路遙看到皇後娘娘掃了八皇子一眼，又輕移開視線。
皇後隻育有一子，就是已故的太子。
太子身故，朝中一直有人上奏，跪請武帝儘快冊立新的儲君。
隻是武帝一直不予理睬。
但近幾年，他的身體似乎不太硬朗，朝中請立儲君的折子又多了起來。
路遙站在陰影處，目光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