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我也覺得哩……”
“不過,”沈越若有所思,“白蓮會的妖人也有許多修士。他們手段殘忍,確實不得不防。”
“嗯,嗯,也有道理哩。好,我們努力修煉,早日打倒可惡的仙門!”
沈越鄭重應道:“是,首先要趕上有名的年輕修士,比如北鬥天樞謝蘊昭。”
“不錯不錯。”謝蘊昭煞有介事地點頭,“打倒謝蘊昭,打倒衛枕流,勝利和未來都終將屬於我們哩!”
沈越眼睛又一亮,似乎燃起了兩簇熱血的小火苗:“說得好!”
如切如磋的君子形象,悄悄崩成了熱血少年。
“尤其是沈越,你一定可以哩!”謝蘊昭比了個大拇指,又抱起手臂,作出一臉疑惑,“可是好奇怪哩,不是說靈根和血脈沒有關係哩?可為什麼晴雪苑隻有我和其他幾個平民哩?世家子都好厲害哩。”
沈越一想,也有些疑惑:“這……興許是巧合。晴雪苑今年才招生,未來一定有更多平民出身的修士。”
“這樣哩。我還以為……”
“以為?”
“我還以為世家可以用錢買來靈根哩,就像買糧食一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謝蘊昭暗中觀察沈越的反應。
對方的反應很正常,驚訝之餘還被逗笑了:“不可能。如果能買,我家肯定早就囤得滿穀滿倉,也不會這麼多年隻出一個小叔叔和我……”
“小叔叔?”謝蘊昭一怔,“難道是……”
“就是《點星榜》神遊第一沈佛心,龍象寺行走,鎮守天塹抵禦魔族,度化十萬厲鬼,被稱作‘天生佛子’的沈佛心。”沈越臉上放射出崇拜的光,“小叔叔是我的榜樣!”
“啊,”謝蘊昭目前對沈佛心不大感興趣,敷衍道,“是很值得敬重的人哩……”
敬重?
那一絲模糊的念頭又飛快地從她腦海裡閃過。
謝蘊昭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此時此地,她莫名想起了一幕場景:郭真人提到弟子犧牲時的憤恨和後悔,還有他說自己完全不知道是誰送來玉簡又拿走,以及他在院子裡說的那一句,他想起了一個值得敬重的人……
對了,就是這個。
郭衍在凡世生活了數十年。
他是歸真境的大能。
在平京,神遊境幾乎就是仰望的頂端,看沈越談起沈佛心的表現就能知道。
一個歸真境修為的修士,又對凡世了解深刻,難道不知道自己能力幾何?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謝蘊昭處在郭衍的位置上,眼睜睜看見朝夕相處的弟子們被大陣格殺,起因是一塊來曆莫測的玉簡……
她難道不會當場暴起?若想做一件事而不去做,道心便有瑕疵。
她都知道的事,郭衍不可能不知道。
管你什麼平京上古大陣,再厲害也是荒廢了十萬年、被神遊小輩修複的陣法,難道真能隨便殺死我一個歸真境大能?
然而郭衍不僅沒有暴起,反而自己封印修為,在事發後三個月中一直裝得潦倒淒慘,在平京中苦苦忍耐和等待著。
他究竟在等待什麼?
當然也有可能,是那大陣確實厲害得超乎想象,一麵就讓郭衍這位歸真真人嚇破了膽,躲在下京區瑟瑟發抖,什麼都不去嘗試,隻苦苦等待師門來人,好將情報順利傳達出去。
哪一種可能性更大?
難道說……
謝蘊昭抱臂沉思。
“雲留……雲留?”
她放下雙手,重又笑眯眯:“對不住哩,我剛剛思考午飯吃什麼好哩。書院真好,天天都有肉吃。”
沈越信以為真,笑道:“總不好讓修仙的學子吃不好。聽聞今後過了辟穀境,就不用再依賴凡人食糧。咦,那是不是錢恒?”
晴雪苑和蒼梧書院並不相連。要去書院用飯,就要穿過兩道大門。謝蘊昭和沈越剛走出晴雪苑,正要往書院去,卻見一個眼熟的身影從大門右拐,顯然要去彆的地方。
錢恒也是晴雪苑學子,而且是和“許雲留”一樣的平民。他是下京區人士,家庭貧寒,據說家中還有生病的父親、眼睛半盲的母親。
他是金土木三靈根,在晴雪苑裡僅次於沈越。此人平日沉默,少與人交流,隻顧發奮苦讀,還偷偷攢下書院發下的物資,帶回家補貼父母。
有幾次謝蘊昭撞見彆人言語欺負他,他也不言不語,她就幫著說了幾句,所以和錢恒還算熟悉。
“錢恒!”謝蘊昭叫了一聲,“你去哪裡哩?”
錢恒緊張地回頭,看見是她和沈越,才放鬆一些,又趕快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怎麼了,你要做什麼壞事哩?難道要逃學?”謝蘊昭走上去,看看外頭繁華的街道,一把摁上對方的肩,“好兄弟一起走哩,你逃學怎麼不叫上我哩?”
沈越在背後哭笑不得:“雲留!”
錢恒卻笑不出來,低聲說:“家裡托人傳信,說父親病重,叫我趕快回去看看。今日並非休沐,我……”
沈越也走上來,聞言安慰了他幾句,又說:“孝道為重,你不若告假,在家中照顧令尊一段時日,學院定然會應允。”
錢恒看了他一眼,苦笑一下,沒說話。沈越有些疑惑,下意識看向謝蘊昭。
謝蘊昭再拍拍錢恒的肩:“沒事哩,你去告假好哩,我那份補貼分你一半,沈越也可以分你一半哩。”
“補貼……啊。”沈越才反應過來,有些羞赧。學院會按日為學子發放些許錢財、乾糧,但如果告假,告假期間的補貼也就告吹。
沈越家裡不缺這些,本人也從沒放在心上,雖然知道錢恒家貧,一時卻想不到那裡去。現在明白過來,便覺得自己那句“告假”說得太輕鬆、太不食人間疾苦,一時叫他耳朵羞紅。
“對不住……不,對,我的補貼也分你一半,不對,是全部……”
“錢恒你不要聽他放屁哩。”謝蘊昭很乾脆地踩了他一腳。
沈越吃痛,震驚、茫然又有點委屈地看著她。
錢恒遲疑再三,終於還是低頭一禮,羞愧又感激地道了一聲謝,掩麵回到晴雪苑,去向師長告假。
等他走遠,沈越才虛心求教:“雲留,我方才說錯了什麼?”
謝蘊昭使勁一拍他的脊背,語重心長:“沈少爺,你知道什麼叫‘自尊心’哩?你想幫助彆人的心意是好的,但是你跟平民差距太大,這種事本身就讓人很受傷哩。”
沈越訥訥:“原來如此……”
“所以我覺得課堂上夫子說得不對哩。”年輕人語氣散漫,仿佛隻隨便提起,“對普通的平民來說,平時根本接觸不到修仙者哩,反而和本地小官小吏、有錢人家接觸更多。我從老家過來,靠的是給有錢的商人當護衛哩,我家女郎從老家過來,也是因為在那邊被縣令和大戶欺負哩。”
她看向怔然的沈越:“那些仙門可能有欺負世家,但欺負平民的好像是世家和官員,不是修仙者哩。”
年少的世家子頭腦有些困惑。
“我……”
“說得不錯,正是這個道理。”
微啞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普通的、本該毫無辨識度的男聲,卻因為過於冰冷淡漠而能夠讓人記得住。
白綢蒙眼的青年似乎剛從書院那邊過來。他手裡還抱著個雙層食盒,應該是剛剛領了飯蔬回來。
眼看他越走越近,謝蘊昭連忙指著他腳邊說:“王離,有門檻!”
王離身形頓了頓,麵無表情地抬腿跨過。
“嗯。”
沈越見禮道:“原來是王十一郎。”
青年沒說話,謝蘊昭好奇道:“十一郎?原來你排行十一哩。”
王離“看”了她一眼,淡淡:“嗯。”
沈越還試圖搭話:“聽聞十一郎平日都在院內由專人教導,如果課業上有疑問,可以……”
“不必。”
麵無表情的盲人青年抱著食盒,往晴雪苑中走去。
“門檻!”謝蘊昭及時出聲。
等他順利跨過去了,她才對那個背影說:“王離,沈越一片好心,你好歹道一聲謝哩。”
青年轉過身,“看”她一眼,再微微轉動脖子,“看”沈越一眼。
“多謝,不必。”
沈越:……
他感覺自己在短時間內微妙地受到了兩次打擊。
王離說完話,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重新“盯”向謝蘊昭的方向。
“許雲留,你可曾用飯?”他淡淡問,“沒有的話,可同我一起。”
“多謝,不必。”謝蘊昭假笑,大力拍沈越的肩,“我要和沈越一起吃哩。好兄弟就要一起吃飯!”
沈越一聽,竟然有點受寵若驚。
王離靜靜地站了片刻,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沒走兩步,他腳下就絆了一下,險些把食盒摔出去。
謝蘊昭嘴角抽了一下。
眼盲的青年又走了幾步,又絆了一下。
沈越見狀,深覺義不容辭:“十一郎,且讓我來幫你……”
“不必。”對方頭也不回,聲音冷淡至極,“多事。”
沈越:……
短時間內,第三次打擊。他突然有種衝動,想找個地方靜靜坐下,思考人生。
謝蘊昭嗬嗬冷笑:“讓他裝,讓他一個人走。沈越,我們走哩。”
沈越老老實實點頭。
晴雪苑中的青年再度停了停,然後……
……身形一晃,食盒脫手飛出。
“啊啊啊啊我知道了哩!!我陪你吃飯哩!!!”
謝蘊昭反應迅速,衝上去一把抱住食盒,順便拉了一把快摔倒的青年。
“浪費食物是不好的哩!”
青年麵上毫無波動,平靜地從她手裡接過食盒,漠然道:“多謝。”
目睹了這一切的沈越:……
年少的世家子捧著一顆飽受打擊的、破碎的、滄桑的心,傷心欲絕、形單影隻地走向了書院一方。
謝蘊昭同他揮揮手,認命地扮演一個人形導盲杖。
“抬腿。”
“往左。”
“前麵有水池,往右邊三步。”
“唉……”她歎了口氣,“今天的午飯吃不上哩。”
王離腳步不停,麵色冷淡:“我拿了雙份。”
“嗯?”
“午飯,”他平平重複道,“我拿了雙份。”
“哦,好,一份歸我哩!等等,你拿兩份乾嘛哩?你有訪客?還是說你要吃兩份哩?”
王離步伐流暢地走著,不疾不徐,沒有絲毫卡頓。雙層的食盒抱在他懷裡,也待得很安穩。
“直覺罷了。”
他淡然地說出這句話,唇邊有一個近似微笑的漣漪一閃而過。
……
第二天。
上午的課堂,夫子遲到了。
等他匆匆走進室內,誰都能看出那張麵容上的震驚和沉痛。
他掃了一圈室內眾人,深吸一口氣。
“錢恒一家三人……全部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