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周念目睹命案已經過了一個月, 其實他算是冷靜下來,漸漸恢複正常生活了。
但今天一下子又把他打回原形一樣,叫他有一種靈魂脫殼般的失眠。
先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安然入睡, 直到身體實在是太疲憊了,才被強行關機一樣地睡了過去。
說是睡覺, 卻也隻是淺度睡眠。
大哥問他有沒有做噩夢, 他之前沒有, 這次是真的做噩夢了。
周念發現走在一片無邊無垠的黑暗之中, 尋找不到方向,在慢性地陷入死亡, 終於, 他瞧見了一小塊熹微的光。
於是,他懷抱著希望, 朝著光亮的地方走過去。
走到近處, 發現這是一扇門。
一扇沒關緊的門。
光就是從門縫裡泄露出來的。
周念推開門。
屋裡沒有人, 隻有一具死屍。
一個男人麵朝下地倒在地上,身下一片血泊,他好像已經死了很久了, 身體開始腐爛, 蠅蟲圍繞著他飛舞。
但他身體裡流出來的血卻是新鮮的,一直在流, 沒有停歇,甚至像是一條鮮紅的小溪,蜿蜒地流到他的腳下。
將將要淌到他的鞋尖。
周念驚惶地推了半步, 腳步踉蹌。
突然, 從他的後方, 一隻手從地上長出來一樣, 猛地抓住他的腳踝,如鎖鏈把他牢牢地扣在原地。
周念被絆了一下,跌坐在地,遍體生寒,發抖個不停。
他害怕到不敢移開視線。
於是,他眼睜睜地看著房間裡地上的那具屍體動了,又是如喪屍一般僵硬扭曲的動作,他爬了起來,麵色青白,看著他說:“小朋友,是你偷東西,才害我被殺的。”
“你聞聞,這個屋子裡多麼香,全都是omega發熱期信息素的濃烈香氣,有那個alpha能忍得住不發熱?”
“多香啊。”
周念喁喁地發出幾個氣音,他說不出話來。
那個男人以與沈嶠青極其相像的麵容,又以那日月夜他曾見過的倨傲神情,高高在上地審判他:“周念,你不要覺得自己清清白白的,我被殺害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你也是個殺人犯。”
隨著這句話落地,無數隻手從地下伸出來,像是藤蔓一樣,扭曲地、伸展地將他渾身上下都束縛住。
自黑暗中,四麵八方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念咒語般地喋喋不休地重複道:“殺人犯、殺人犯、殺人犯。”
所謂誅心,不過如此。
周念嚇得簡直要心臟驟停。
靈魂像是被狠拽了一下,又像是一腳踩空墜落深淵,突然失重,再墜落進他的身體裡。
周念終於得以從噩夢裡醒過來。
如逃出生天。
他感覺自己身上黏糊糊的,彆說額頭鬢角,連脖子肩背上也全是汗,都是被嚇出來的。
他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隻跟快窒息了似的拚命喘息,像一條被擱淺的魚。
過了好久,他才恢複了一點點力氣,遊絲地在四肢百骸間,他翻了個身,發現枕巾都濕了,也不知道是浸滿了他的汗水還是淚水。
屋子裡香得一塌糊塗。
周念緩慢回憶起普通世界的時間。
對,今天是他的發熱期。
外麵天還是黑的,又不是全黑,光汙染籠罩著城市。
窗簾沒拉緊,周念側過身,看著屋外隱約的都市燈火。
看看時間。
他大約才睡了兩個小時不到點,卻有種做了個很漫長很累的夢的感覺。
他該起來給自己注射信息素抑製劑,周念想,但他現在一動也不想動。
他躺在那默不作聲地流了一會兒眼淚,平時還能用眼淚把負麵情緒發泄出去,這次不行,完全不行,越哭他越覺得難受。
他忍不住地想。
沈嶠青的媽媽現在在做什麼?他知不知道其實他是被自己給害了?沈嶠青的媽媽對他那麼友善,他卻這樣懦弱,明明隻要給警察打個電話坦白信息素是自己拿走用了就可以了啊。
在生死人命之前,其實承認自己是omega對周念已經成了一件小事。
這起案子在全國的關注度都非常高,現在國家施行透明執法,據說到時候庭審都將進行公開直播。
要是他承認,那全國上下的人都將知道,他是這起凶殺案的源頭。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
他有無法逃脫的責任和乾係。
他會被人如何指摘?周念根本無法想象,太可怕了。
當窗外照進清晨的第一絲亮光時,周念才恢複了點活氣。他還是精神恍惚,但麻痹的大腦自行驅使他的四肢和脊背,先是讓他坐了起來,雙腳落地,然後使用力氣,站了起來。
走到桌子前,打開抽屜,拿出了放在裡麵的omega抑製藥注射劑。
這不是周念第一次用抑製藥針劑了,他已經學會了怎麼使用。
他沒開,在暗中窸窸窣窣地拆開了包裝盒,取出了注射針跟藥劑,按照他所學會的將藥物抽取到針管裡。
他甚至現在看到omega抑製藥劑都覺得心有餘悸。
都是因為這個。
周念坐下來,把針紮進自己的大腿裡。
他現在肌肉僵硬,紮進去的時候有些疼。
空氣泵把藥液推進去,推的速度有些快,加劇了局部的痛楚。
但這種身體上的疼痛反而讓周念覺得心口好受了些許。
他覺得他活該。
他是個壞孩子,他做了壞事,害了好人,還牽扯到一條人命,他活該收到懲罰。
注射完抑製劑,周念就坐在椅子上,一直到家人來叫他起床,他才去衝洗了個澡,把身上的信息素香味衝淡。
雖說如此,但是周念一下樓,還是馬上被發現他發熱期到了。
周念聞聞自己,說:“有這麼香嗎?我已經注射了抑製劑,應該不怎麼香了。”
大哥說:“還好,比較淺的程度。是我有記著你的發熱期,距離你上次發熱結束正好三十天,理論上來說就該是今天來這個月的發熱期,挺準的。”
周念自己都隻記得個模糊的大概,其實每回來發熱期的時候,他都會想,我這次一定認認真真地記住日子,但是每過兩星期,他就又把日子給記糊塗了。
“是嗎?”媽媽高興地說,“念念的發熱期規律了嗎?那挺好的啊,之前一直不規律讓我好擔心。這下可算是好了。”
“那念念今天在家好好休息。看他這小臉白的,氣色真差。”
“來,念念,想吃什麼?媽媽給你買,吃大龍蝦都給你買。”
“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的話,明天請假不去學校好了,假條不用擔心,媽媽找人給你開病曆單。”媽媽體貼地說。
周念一聽,不由著急起來,斬釘截鐵地拒絕:“不,不用請假,我想去學校。我吃個藥就能去學校了。”
“你們聞聞我,你們都覺得沒問題,其他alpha估計也不會聞出來的。”
“不行。”周堯說,“我給他約了中午去看心理醫生,已經約好了,明天我要出差,隻有今天有空,今天不去又得拖很久。”
“媽,念念最近天天做噩夢所以精神頭才這麼差,他這個孩子老愛藏著掖著不說,這年紀的小孩子的心理問題很重要的,我們得及時帶他去看心理醫生,該紓解紓解,該吃藥吃藥。”
周堯沒點明。
但誰都知道周念是為了什麼事而苦惱。
媽媽摸摸他的臉,心疼地說:“唉,我可憐的念念。”
周念不覺得被安慰他,他恍惚下,心想,我不可憐啊,沈之絮才可憐。
周念沒胃口,午飯沒吃兩口。
他前段時間瘦下去的肉還沒長回來,以前很合身的衣服現在穿在身上看上去空蕩蕩的。
今天讓司機開車。
他跟哥哥都坐在車後座。
奇怪的是,坐上車後沒多久,周念就開始頭暈犯困。
大哥說:“想睡就睡一會兒吧,躺下來睡也沒關係,要不要靠在我的腿上睡?”
夏日的餘暑還在炙烤著大地。
車內開著涼爽的空調,但對於周念來說好像有點冷了,剛才從炎熱的車外進到已經開好空調吹著冷風的車內時,溫度差就讓他凍得一個哆嗦。
他覺得應該適應一下就好了,沒想到過了十分鐘,還是覺得冷,又不好意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