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當人們對著流星許願的時候，什麼願望都可以被實現。
*
“西文，感覺好些了嗎？”
東城區一家私人診所內，西文穿著休閒服，空蕩蕩的褲子搭在艙底，閉著眼躺在醫療器械修複艙內，陷入光怪陸離的白色夢境之中。
與行雲流水的此世光陰不同，恍然的夢境中是沒有聲音的。
雪白的天空。
樹枝，生靈，樓棟。
漫漫無儘的雪原，世界陷入一片沉寂。
唯有冷風。
卻沒有風聲。
西文艱難地行走在雪原上，嗬氣成冰。
冰麵青白，有濕漉漉的水痕，他腳一滑，下意識驚呼出聲。
在那一聲快要冒上嗓子眼，陰影處突然探出無數隻漆黑的手臂，將他團團包裹住拖拽在地。
一隻手牢牢鎖住他的嘴巴，將他的聲音徹底抹殺，西文驚恐地掙紮四肢，想要脫離束縛，發出尖叫，更多的黑手反應過來，如同鬼爪一般迅速捂住他的嘴，以及喉嚨裡的聲音——
這個世界安靜到恐怖。
掙紮間，西文隔著茫茫雪霧，看見站在雪原中心的一個身影。
西文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時忘記掙紮。
奇怪的是，當他安靜下來時，那些鬼爪便放鬆對他的桎梏，確認他不再出聲後儘數褪去，像蛇一樣安靜地縮回陰影中。
其中一隻黑手繞到他麵前，將食指豎在他唇前，仿佛在說：
“噓。”
不要出聲。
……
透明質的艙窗外，身穿白大褂的亞雌醫生耐心等待著自己這位顧客每月一次定時醫療修複的結束。
艙窗打開，但西文卻遲遲沒睜開雙眼。
修複艙內氣息脈脈流動，靈魂藍圖液態羊水如同乳液一般溫柔輕盈，流動在艙體內。
時不時有病人因為生態液過於舒服，一躺下就忍不住陷入深度睡眠中。
醫生經驗豐富，對此見怪不怪，更何況眼前這位病人還是自己的同窗好友兼老顧客，他彎下腰，熟練地呼喚道：“西文～西文～醒醒～”
呼喚聲中，眼皮下的眼珠僵硬地轉動兩三下。
“西文——西文——修複結束了——”
“生態液雖然可以緩解機械排異反應和部分核源病，但亞雌吸收過多的話，可是會對身體造成很大的負擔哦。西文，先彆睡，你知道我抱不動你，醒醒。”
……
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似乎察覺到他人的視線，霜雪般的睫毛一揚，雪白的眼瞳劃向眼尾，回眸看來。
西文被瞬間擊中，呼吸一窒。
在視線還來不及接觸時。
刹那間，整個世界開始天地倒懸，枯枝搖晃，狂風大作。
鋪天蓋地的黑暗陡然降臨。
然後——
夢境脫離。
西文猛地睜開眼睛。
視線之中，是醫生放大的熟悉臉龐，把他從虛幻的夢境中拉回真實。
西文手臂搭上艙身，從艙內緩緩坐起，垂著眼皮抿著唇道歉：“不好意思，艙內太舒服，一下子就沒忍住。”
“沒關係，為緩解疼痛，診所通常會在仿生羊水裡加上一劑止痛藥，止痛藥劑含有強效催眠成分，不小心睡過去，是很常見的事，又不是什麼大事，彆總道歉。”
醫生表示非常理解，從一旁拿起金屬機械腿，蹲下身，扶著西文的殘肢，拿著機械腿對比兩下，然後手指熟練地裝好雙腿上的機械義肢。
西文：“嗯。”
“西文，你話真是越來越少了。”醫生歎息一聲，低聲抱怨，不過還是非常儘職儘責地將機械義肢固定好。
客人是上帝，誰讓他缺錢。
診所接待的客人大多都是亞雌，賺不了幾個錢，不過眼前這位可不一樣。
七年前，由於英勇保護雄崽生命安全，不僅雄保會對西文加以表彰，雄子身後的家族也出麵給了西文一大筆錢。
於是兄弟一夜暴富，還成功升職。
就是失去了雙腿。
對於一輩子都在社會底層辛勤地充當助跑齒輪的亞雌而言，這簡直是天降餡餅的好事。
怎麼就沒讓他撞上。
彆說失去雙腿了，雙手都願意。
隻要一顆心臟在，完全變成機械人也沒關係。隻不過是多受點異樣的目光罷了。
誰讓機械肢代表著一種“不可修複、不可再生、不可蟲化”進而不得不裝載機械的非完全態，一種從出生時，在蟲蛋裡就進化失敗的特質，通常隻有亞雌才會使用。
雌蟲完全不需要此類科技，但是考慮到雄蟲也有可能受傷，雖然發生的概率連百分之零點一都不到。
所以最後這項科技的最大受益者，反倒成了亞雌，諸如此類無心栽柳柳成蔭的例子不勝枚舉。
不過，社會上什麼時候才能消除這種對義肢體的歧視啊——
退化成亞雌又不是他們自己決定的，弄得像是他們自己的錯一樣。
醫生一邊腹誹一邊站起身，將櫃台上的桔梗鮮花包拆開，花朵還帶著清晨的雨露，在碧玉似的葉麵上滾動。
手指將花朵根莖插入潔白的圓口花瓶裡。
花枝過長，重力使得碩大的花朵朝著地麵下垂，枝身彎出一道優美的腰身弧度。
西文動了動腿，移開視線，偏頭看向窗外。
診所外栽種著人造紅楓林，一層一層漫上山崗，絢爛如披，緋紅如雲，絲絲縷縷落進楓林間的光線都被析透成紅楓色。
醫生細心地將一朵一朵碩大的洋桔梗插入細口瓶中，花朵高低錯落，為顏色單調的診所帶來生機。
他雙手抱胸，十分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插花作品：“西文你看，我果然還是有點花藝天賦在身上的吧。前段時間看薩瑟蘭的插花直播，大花細瓶，小花粗瓶……”
西文：“嗯。”
好敷衍，醫生摸摸下巴，突然想起什麼，抬頭看看牆壁上的鐘表，又看向西文：“誒，對了，西文，等會要一起去看流星嗎？”
西文眼眸如同死水下的點點微光，輕輕一晃：“流星？”
蟲族有對流星許願的慣例，每當有相關流星報道時，人們就會來到戶外，對流星許願。
醫生很滿意他的反應，點頭笑著道：“嗯，流星啊。我就知道你會感興趣咯，我記得你以前不是教天文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