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半個月前開始,關於帝星上空即將迎來一場極其罕見的流星雨的報道就一直占據著新聞熱點模塊的榜首。
其實每天都有數十萬顆流星劃過拜厄洛斯星的上空,但由於巨大雲層的阻擋,能被人肉眼觀測到的流星寥寥無幾,尤其對於不經常外出的雄蟲和亞雌而言,簡直百年難得一見。
而且,這場流星雨——
很有可能是七年前那顆爆炸星體的餘暉。
那顆在七十萬億公裡外的巨大反物質星體,在孤獨的歲月中,已經走到壽命的儘頭。
它本應該在星際遙遠的一角發生爆炸,絢麗的火光最後融入宇宙之中歸於塵埃,卻意外被混亂的蟲洞包裹,並瞬間以光速朝著拜厄洛斯星係的上方無限靠近。
一顆快速靠近的、即將爆炸的反物質星體如果撞擊密集的星群,在觸碰到那一刻,甚至說是還未觸碰的那一刻,僅僅隻是氣流接觸的瞬息——
都將瞬間擦出火花,瞬間點燃整個星群及附近星域,將整個宇宙變成一鍋混沌火海,吞沒在爆炸中。
回憶與夢境的間隙中,仿佛有無數紛飛的蝴蝶從白光裡飛湧而出,將西文團團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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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否正處在一個由處於金字塔塔尖的人所精心設計的囚籠之中?”
星網上有激進言論表明,這是一個“雄蟲娛樂至死”的時代,星網注冊人數最多的平台是雲圖,社會關注熱度最高的不是遠征軍再一次收複失地,而是Enterers開發的邂逅雄蟲排行榜及相關雄蟲花邊新聞,播放量最高的電影是西爾博格的《深湖之秋》係列,收視率最高的綜藝節目是以雌雄配對為主題的《春夏旅遊日記》,星幣交易量屢創新高的是雄蟲免費入場而雌蟲需支付高額入場費的伊甸園遊園。
蟲族秩序的一切,都像是群星環繞太陽一樣圍繞著雄蟲運轉。
直到七年前,西文都始終堅定不移地保持著這樣的觀念。
*
亞雌是雌蟲在蟲蛋形成時進化失敗的產物。
即使通過後天鍛煉和醫學調理,也始終無法達到雌蟲的體力和生育能力。亞雌體型普遍瘦弱,無精神力、無蟲紋、不可蟲化,骨刺與翅翼發育畸形,不具備戰鬥能力。
西文,是一名亞雌。
——蟲族社會占比最龐大的一種性彆。
他出生於中城區的一個教師家庭,父親也是一名亞雌,在五十歲時想要豪賭一把,於是揣著全身積蓄,在生育所內進行人工受孕,不出意外,以這種劇烈而痛苦的方式誕生的蟲蛋依舊隻能孵化出亞雌,連生育雌蟲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更彆說雄蟲。
父親躺在病床上,抱著剛破殼的西文,重重歎息一聲,隻能認命。
一切都沒什麼不同,出生、上學、畢業、求職,西文如同所有其他平凡的亞雌一樣按部就班地長大,成為社會引擎的一個小小齒輪。
在畢業後,他依靠極端優異的成績、品行與學曆,被東城區一家雄蟲幼兒園機構聘請去教授基礎天文學。
這對於亞雌家庭出生的西文而言,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驚喜。
親朋好友都紛紛送來祝福。
“那可是年幼的雄子。”
“運氣好說不定還能被某位小閣下看上,收為雌侍。”
“就算做不了雌侍,每天看著可可愛愛打滾賣萌的小雄蟲閣下們,那得多幸福,我都不敢想象。”
“西文,請務必多給我描述小雄子們的日常。”
西文笑罵:“官網養崽視頻,自己去看。”
好友反駁:“官網視頻全是些千篇一律的內容,我都快盤包漿了。”
西文可以被稱之為一個十分稱職的老師,就算在好友屢次的苦苦哀求下,也從未泄露過學生的一點隱私,他更未如大多數人所猜想的那樣,以老師的身份引誘未成年雄崽。
家庭、學校、社會的耳濡目染,西文始終謹記著自己身為一名教師的責任——
關愛、教育、保護學生。
關愛、教育、保護雄蟲。
所以在七年前,在令人始料未及的隕石碎片擊中帝星引起小範圍爆炸時,一片混亂之中,西文的第一反應就是和其他人一起護送還在上天文課的雄崽們進入安全區。
在他彎腰要跟著躲進去時,一架被擊沉的巨型飛艇把高聳的大樓截成兩半,直接朝著他們的位置撞擊而來,機身的死亡陰影如同遮天蔽日的密實陰雲,不容抗拒地籠罩在他們上方。
會被砸成肉泥。
而且還是連骨頭都不剩的那種。
不止是他。
還包括這群好不容易到達安全區的雄蟲幼崽。
這架巨型飛艇實在太大、太大了。
西文絕望得想吐,大腦神經一陣一陣壓迫似的抽疼,反胃的膽汁在喉嚨裡焦灼,惡心、眩暈又悶痛,兩頰和脖頸的肌肉控製不住地痙攣。
“閉上眼睛!”
一切發生得太快,閃電一般,西文最後隻能捂住口鼻,以自己的身體做屏障,牢牢把慌張哭泣的幼年雄蟲們護在身下,期待奇跡的誕生,他幾乎是用上命令的語氣。
至少,他們不應該看到這些。
西文也跟著閉上雙眼,腦海中一瞬間閃爍過諸多畫麵,最後定格在他破殼時躺在父親溫暖的懷抱裡時,抬頭看見的,父親失落的臉。
他不想死。
誰來……救救他。
災難發生得太快了。
耳邊劃過利落的風聲。
世界好像被人為地暫停了一瞬間。
下一秒,雙腿被截斷的劇烈疼痛襲來,但其實比疼痛感先到來的是另一種玄妙的感受。
人是由四部分組成的,血、肉、骨、魂。
而他現在就像是幼鳥第一次脫離母巢飛向天空,血氣的脫離、肉.體的脫離、骨骼的脫離,以至於本來笨重的身體竟然像是處於一種脫離濁氣的輕盈感中,翩翩欲飛。
靈魂在上升著脫離肉.體的時候,疼痛後知後覺。
本應該直接撞擊而下把一切都撞擊得粉碎的巨大飛艇像被一把劈開,一分為二,隻有控製不住的翅翼殘骸超這邊飛懸而下,意料之內被壓扁為肉泥的死亡並沒有到來。
撞擊聲裡是幼崽們的哭聲。
沒有出事。
血液的快速失流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虛弱,西文像一隻蝸牛拖著沉沉的外殼與身體,迷迷糊糊的失重間,他的眼皮裂開一道細口。
外界從這道口子進入他的視網膜。
模糊的白色低感光暈裡,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像是落到視網膜上的一點柳絮。
那道人影側著身子,手腕轉動,劍光一閃,利落地歸劍入鞘。
他把長劍一甩,姿態隨性地背在身上,隨意朝這邊掃來一眼,便背著劍大步離開,越走越遠。
是,幻覺嗎?
與其說是人影,不如說是身體負荷過載時所產生的一種幻覺,一道……低溫白光。
眼皮越來越沉,那道人影越來越狹窄,直至變成一個遙遠的白點。
從沒經曆過意外事故的雄子們顫抖著身體抱成一團,像要把以前都沒掉的眼淚都哭出來一樣哭個不停。
“沒,沒事……”
他的聲音虛弱得幾不可聞,安慰的話還沒說完,身體終於到達一個零界點,意識像水麵的漣漪一樣渙散著消失。
眼皮一重,西文徹底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