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理會少年此刻猶如暴風驟雨中的一葉孤舟那般跌宕起伏的心情,花子則是開始進入主題。
“那麼,吉野順平同學——”
花子右手一揮,麵前出現一團黑色的柔霧球體,他將那團柔霧托在手心之中,稀稀散散的煙氣繞著這團黑色的球體。
“想知道什麼都行——”
他眯起眼睛微笑著,“來占卜吧。”
……
……
“……占卜?”吉野順平下意識的反問出聲。
他分明記得bbs上的帖子內容似乎並不是占卜,隻說是朝花子許願。
花子早有預料他的反應,他眉毛一挑,精致的小臉上沒有其他表情。
“占卜是免費的。若是你要許願……你又能付出什麼呢?”
“什麼都可以。”少年聽見自己說,“……請你幫我實現我的願望。”
“你知道這是在和魔鬼做交易吧,少年。”花子輕輕笑了一聲,似乎很喜歡吉野的態度,“總之,先來說說你的故事吧。”
吉野將自己的遭遇說給了他們。
說完後,少年露出苦澀的表情,方才被人肯定的那種愉悅如今儘數破碎。
訴說自己遭遇時,就像重新讓那些記憶再度刮傷自己。
一想到自己狼狽不堪被人欺淩的樣子,他就覺得一切都太倒錯了。
(一定是搞錯。)他想。
“……若是像您說的那樣,我真的是特彆的人,為什麼我卻連反抗他們都做不到。如果我真的有什麼特殊的、值得被您選中的地方,那就取走好了,我隻是想……”
隻是想什麼?
話到這裡,吉野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當想要將這件事歸納成一個簡單的願望時,他竟然找不到到底該說哪一句。
他是想讓那些人彆再對自己進行暴力霸淩?
還是想讓自己擁有能夠反抗他人的力量?
又或者是想讓那些人得到同樣的懲罰?
“我……”他嘴唇微動,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花子一手撐著下巴,看著麵前迷茫的少年人。
“吉野同學~”他問,“如果隻是想報複那些人,這很簡單,但……隻要這樣你就滿足了嗎?”
“當然不是。”吉野下意識的回答,說完他自己也愣了。
花子看著抓不到自己本心的少年,循循善誘道:“你得明白什麼對你是最重要的。以及,首先你要知道一件事——你不是膽小鬼、不是懦弱的可憐蟲。”
“我……”吉野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任何人都有被觸碰到底線後一躍而起拚死反抗的時候,還沒有做到這一步,隻是因為對現在的你來說,他們還沒有足夠讓你憤怒到不顧一切的去進行報複。”
“……是這樣嗎?”
“讓我告訴你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好了。”花子輕輕一笑,“假想一下,有什麼東西是你不會去考慮自己的性命和得失,而是第一時間憑借本能發起反抗的——那麼,這就是你絕對不能失去的東西。”
吉野順平低頭沉思。
其實他的世界不大不小,隻有他和相依為命的母親,不大不小的宅子和母親做的家常菜,還有他時不時響起的“不是說了要戒煙嗎?”“抱歉抱歉”這樣的親子之間的簡直乏味的、平凡又甜蜜的抱怨。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世界,卻脆弱得超乎想象。
他的世界好像就是個甜甜圈,外表看起來甜美,但是一碰就會斷開。
而中間那個大洞,就是他千瘡百孔的心。
是啊……
如果霸淩他的不是這些人呢?
若是離開了學校他又被同樣的人瞄準了,進入了新一輪的霸淩地獄呢?
那他要怎麼做,才能保護自己的精神、自尊、身體,還有守護這個簡單的家庭呢?
他到底想要什麼——
少年發出苦笑。
“即便是知道了,我又要怎麼做才能讓自己的世界不再受到侵犯。我想要能夠保護自己,我也想要懲罰他們的過錯,我也沒有寬宏大量到原諒他們對我做出的行為,我想懲罰他們,我也想自己強大到不會再次輕易的被人左右自己的人生……”他有些語無倫次,“……原來我其實很貪心,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東西這麼多。”
花子因為他的坦率而綻放出了目前以來最為真摯的笑容。
“這就是人類啊。”這次倒是不帶貶義的。
“看來,你並不需要占卜了。就當是開業大酬賓,做件好事好了。”花子說,“不過首先,還是把那幾個做壞事的孩子好好懲罰一遍才行啊——”
……
……
“吉野那家夥……消失了!”
“喂,難道傳聞是真的……”
在外麵的混混親眼所見吉野順平一個大活人在他們麵前無故蒸發,哪怕是道德低劣的他們,對恐怖和未知的顯形還是會感到恐懼,其中一人回憶起帖子裡的內容,說花子是能實現願望的妖怪。
“吉野他不會……”想到這裡,他喉頭滾動,“……如果他要報複我們。”
“彆自己嚇自己。”膽子稍大的那個,一手錘在盥洗室的鏡子上,“他被我們揍得那麼慘,怎麼可能找到厲害的幫手!”
“也是……花子什麼的,不也隻是個小屁孩嗎,能有多厲……”想要附和他的那人,卻在扭頭看到背後的鏡子時,倏地收聲了,他瞪圓雙目,看著鏡子裡一切都顛倒過來的場景。
鏡子裡上下顛倒,地上全都是黑色紅色的液體,又臟又黏。
不……那不是上下顛倒,那是天花板上還有人!
就在他們的頭頂!
那是黑色的扭曲的怪物,正要張開大嘴然後向下將他們吞沒——
“頭!頭頂!!”他好像恢複了說話的能力,大聲驚呼:“有東西!!”
說完,立刻連爬帶跑的衝向大門,可門把手怎麼轉動都擰不開,門縫內還滲出了紅色的血液,他趕緊後退,卻一個腿軟跪在了地上,頭頂的黑色怪物直接墜下,將他吞入其中。
那東西扭動著,似乎在消化剛剛吃下口中的食物,慘叫聲最終化成了骨頭碎裂的脆響。
“嘎嘣。”
“嘎嘣。”
另外的兩人,一個跑到窗前想要跳窗,但窗戶同樣被封死,他一摸到窗沿,就滿手鮮血。
窗外的風景變成了漆黑的幕布,一雙布滿血絲的紅眼睛正死死盯著他——
“……你……要……去……哪……裡?”
“彆!彆過來!!!”他嚇得人仰馬翻,自然被開窗突襲進來的妖怪死死裹住,然後重複了他同伴的命運。
最後,躲入隔間的那個少年,在聽到同伴的慘叫後,知道自己也凶多吉少。
“叩叩——”
“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有人在激烈的敲打著隔間的門,他嚇得心臟都要收緊了,這聲音卻驟然停止。
頭頂投下了一片陰影。
“你……在……這……裡……啊……”
還未等那怪物向他襲來,他竟是直接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吉野順平從花子的隔間裡出來,那些虛假的幻象立刻化為煙霧消散。
這裡還是那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男廁所,窗外豔陽普照。
地上一個口吐白沫,一個還在翻白眼,嘴裡喊著“有鬼……”。
最後,他走到旁邊的廁所隔間,在馬桶上暈過去的那個人……竟然直接嚇得失禁了。
“怎麼樣?”花子的小皮鞋發出噠噠的響聲,他走到吉野身邊,笑著問道:“解氣了嗎?”
吉野看著他們狼狽的模樣,想到自己就是被這樣一群家夥當做出氣筒,一時間百感交集。
花子輕易的將這個事實擺在了他麵前:這些小混混不是不可戰勝的,如今有人就輕易的擺平了他們,讓他們出儘了洋相。
這個認知讓吉野感覺心裡輕鬆了不少。
“嗯,解氣了。”說完,他還是問了一句:“……他們這樣沒事嗎?”
“安心,我有分寸。不會給你惹上麻煩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花子則是揮了揮手:“不說他們了,再來說另一件事吧。”
他們重新回到花子的小房間裡,目睹了花子方才替吉野出氣的手段,夏油傑有種很玄幻的感覺。這算是他第一次見識到花子的手段,隻是他無法辨認出這到底屬於什麼類型的力量。
那些妖怪究竟是幻術?還是被花子召喚出來、真實存在的怪物呢?
若是馭使妖怪,倒是和自己有點接近了。
以及,夏油傑察覺到另一件事。
他似乎不太對勁。
——他覺得,那幾個人渣直接死掉比較好。這個想法如此理所當然的浮上了腦海,甚至他覺得花子會直接殺了他們,直到花子收手的那一刻,夏油傑突然反應過來:他竟然感到了遺憾和不應該。
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唯一的解釋可能就在自己遺失的那一部分靈魂上了。
要趕緊找到那段缺失的自我……否則,那些古怪的,就像本能一樣的感情不停的翻湧上來,讓他感到煩躁。
……
……
花子重新坐到位子上,他看著如今表情放鬆了不少的吉野,開始進入了下一階段。
“你被我吊了半天胃口,應該也著急了吧?關於我說你很特彆這件事,並不是為了安慰你隨口說的。”
“吉野同學,你有成為咒術師的才能。”
夏油傑看了過來。
他其實並不怎麼相信,因為咒術師的術式基本是天生就存在的,如果到了吉野順平這個年紀還沒有發掘出術式,多半是沒有這方麵才能的,也就是說他充其量隻是個能看到詛咒的普通人。
但花子這麼篤定,讓他著實有些驚訝。
“夏……咳,小狐狸想問我為什麼吧?”差點又喊出名字,花子連忙改口結果差點咬到舌頭,他說:“麻煩你先給吉野同學解釋一下什麼是咒術師吧。”
在夏油傑的一番解說之後,吉野也陷入了自我懷疑。
“可是,按照這位狐狸先生說的,我沒有術式……”
“不,你有的。”花子很肯定的指出,“隻是藏得太深了,需要借助一點外力來挖掘罷了。總之,你先聽我的,閉上眼睛,然後在心中不停的告訴自己‘我是咒術師,我擁有術式’,在我說可以之前,不要睜開眼。”
吉野心中雖有萬般不解,但花子方才出手的樣子已經讓他對其充滿了信任。
此刻他沒有多想,就閉上了眼睛按照花子的命令去做。
(我是咒術師——)
又來了。
和他第一次召喚花子的時候一樣,那種粘膩的空氣,耳邊古怪的簌簌聲,竄動的黑影。
(我是咒術師。)
他隻是按照吩咐繼續默念。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感覺身子一輕。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觸碰他的臉頰,輕盈的,柔軟的,還有些冰冷——
“睜眼吧。”
在聽到花子的指令後,重新睜開眼睛的吉野順平,看到了一隻熒光閃閃的透明水母。
此刻正親呢的依靠著他。
一個大膽的猜想浮現在心頭……
“這就是……”
“你的術式。”花子拍手鼓掌,“恭喜你,吉野順平同學,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咒術師了哦。”
在旁邊圍觀了全程的夏油傑仍然沒明白花子是怎麼做到——因為他根本什麼都沒做。
麵前的少年就自然而然的覺醒了自己作為咒術師的才能。
這種事簡直聞所未聞……他想。
“看你們滿臉疑惑,我就從頭說起吧。首先,你知道我剛才用在那些壞孩子們身上的招數是什麼嗎?”
吉野順平思索後道:“……幻術?”
“對。”花子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繼續說道:“幻術本質依靠的是‘相信’的力量,你相信你會因為被冰凍而凍傷,你就真的在幻術中凍傷。中了幻術的人越是對幻術深信不疑,幻術的力量就越是強大,我隻是借用幻術的力量來引導你的才能從冰海之下浮出水麵罷了。”
他繼續說:“所以,在成功之前我也不能告訴你這是幻術,否則你無法全心全意的進入這種‘相信’的狀態,我的幻術沒法達到最好的效果。萬幸的是一次成功了,恭喜你。”
吉野順平愣愣的看著麵前的男孩。
(他是真正的在為自己感到高興。)他想。
他還不至於連這種事都分辨不出來。
妖怪都是這麼直率的生物嗎……?簡直……比人類還要像真正的人類。
“竟然是水母啊……”花子從椅子上跳下來,凝視著那隻小小的水母,問道:“他可以變大一點嗎?”
“啊,可以的。”吉野順平無師自通,讓自己的式神變得和花子差不多大小,漂浮在空中看起來十分具有趣味性。
花子:“你讓它稍微蹲下來一點。”
吉野順平一邊照做一邊想:水母可以用“蹲”這個字嗎?
結果,水母落在了花子的腰處,花子竟然——
直接坐了上去。
他用手拍了拍水母鼓鼓囊囊的腦袋,還評價道:“手感不錯。”
吉野順平:“……我的式神有毒的。”
“沒事。它怎麼可能傷害到我。”說完,花子雙手環在胸前,把水母當健身球一樣墊著坐,他說:“接下來,就來商量一下報酬的事吧。”
吉野:“……欸?”
圍觀了全程的夏油傑:“……”
等等,一般不都是先說報酬嗎,這不是強買強賣嗎?
“放心吧。我又不是什麼會吃人心臟肝臟的妖怪,不會讓你用這些東西來回報我的,我也沒有收藏人的眼珠什麼的詭異愛好。而且,你是具有紀念意義的第一位客人,我自認為服務還算周到……你說呢?”
吉野順平:“……是。”
“我們店正好缺人手,作為回報,就請吉野同學在我們店進行兼職吧。時間嘛……就到你高中畢業吧。如何?改變了你的人生,讓你走上了咒術師的道路,隻買斷你幾年的勞動,還隻是兼職,我想這不過分吧?”
吉野順平認同了他的說法,事實上他確實認為自己是賺了。
有哪個青少年不憧憬非日常的世界呢……?
在簽訂了合同之後,花子就將吉野順平納入了自己的保護圈。
既然是對待自己人,那就要如春風般的溫暖。
“對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花子坐在水母上,心情愉悅,他看向旁邊的夏油傑,問道:“這孩子以後要去高專讀書吧?繼續讀普通的學校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才能上的浪費,更何況這種糟心的學校我覺得不上也挺好的。”
然而提到新學校,吉野順平依然有點一朝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後怕。
夏油傑安慰道:“高專的學生很少,一般一個年級的學生隻有個位數。作為朝夕相處的夥伴,大家感情都還不錯,我想吉野同學會喜歡上那裡的。”
吉野順平問:“……我能去看看那個學校嗎?而且轉學也要和我媽媽商量。”
“啊,正好。”
花子從柔軟的水母上跳下來。
“我聽到有人在呼喚我,要是沒錯的話……就是在咒術高專。”
……
……
“再怎麼說這裡也是男廁所……”
“還不是你們說要在這裡試著玩怪談遊戲的。”戴著眼鏡的少女靠在門邊,看著自己同班的男孩和熊貓,“話說你們要玩就自己玩,為什麼還要拉上我?”
“因為——”熊貓指著自己,說:“我不是人類,而棘也沒法說召喚花子的台詞。”
真希:“……”還真是。
他們的理由太過於充分,反而讓真希找不出拒絕的話,否則顯得太不近人情了。
“我知道了!我說就是了!”
她隻好上前從熊貓手裡拿過蘋果,按照論壇的帖子念了出來——
“花子君、花子君——”
“我有蘋果,如果你能聽到我的聲音——”
熊貓在旁邊小聲提醒道:“說錯了啦真希!不是這個,是要說‘蘋果送給你’才行啦!”
在熊貓身後的狗卷棘表示讚同:“鮭魚!”
“你們有完沒完——”
真希剛想把蘋果扔出去告訴他們趕緊放棄這種幼稚的遊戲,有這個時間還不如用來修煉。
然而這時,隻見旁邊的隔間,被奇異的力量所包裹,黑色的煙霧和液體在牆壁上流動,最後又消散開來,在那扇敞開的門後,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房間,一雙紅瞳的男孩正在正中央,像是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似的。
就在他們以為對方會說出bbs中那句招牌台詞,詢問他們有什麼願望的同時,就見到男孩把身旁一個穿著校服的男孩推了出來,對他們說:“你們學校現在還招生嗎?他想入學。”
被推出來的吉野:“……”不,不是說要回去和家裡人商量一下嗎!
真希:“……”
這和BBS上說的不一樣啊。
表現出了強大的臨場應變能力的熊貓竟然能接下話來,他十分靠譜的表示:“這要問下校長,介意我給他發給消息嗎?”
在得到花子的同意之後,熊貓拍了張照片,發給了夜蛾校長。
[熊貓:[圖片]解釋起來會花很多時間,所以……這個孩子現在想入學,你要不要過來?]
收到消息的夜蛾正道打開了圖片。
照片中,正中央站著一位操縱著水母式神的少年,在他旁邊還有個男孩,在照片的最角落——還有一位戴著狐狸麵具的少年。
夜蛾:……不是,這有三個人,你倒是說說是誰要入學啊?
以及,不知是否是錯覺,那位戴著麵具的少年,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熟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