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慘叫聲頃刻便消失了。
沒得救。
火星子時不時在乾枯的樹枝間來回跳躍一下, 發出‘劈啪’聲。
那條烤魚很快就散發出香味。
殷加行從懷裡摸出一瓶細椒鹽, 灑在三份食物上。
立刻便有更鮮香的味道彌漫在整個泥窟中。
配合著泥窟外麵‘哢嘰哢嘰’的咀嚼聲, 氣氛實在是有些怪異。
半晌, 殷加行抬起那隻與冷血動物一樣漠然的眼睛, 瞥了魚初月一眼:“你,選一個。”
她聽得一怔。
他揚了揚手中三根不同的樹枝。
魚、蝦、剝殼龜。
她定了定神, 指了指那條魚。
殷加行把串了魚的樹枝遞過來, 沒碰到她的手。
“謝謝。”魚初月接過魚來,放到唇邊吹了兩下, 偏頭將它遞向崔敗。
莫名竟有一點心虛。
方才有一瞬間,她居然想歪了,看著殷加行那副略帶一點不耐煩的表情,她竟下意識地以為殷加行讓她在他和崔敗之間選一個。
不過這個念頭隻是晃了過去, 她還沒來得捕捉住它,殷加行便用動作告訴她,她想太多了。
因著這一點微妙的‘想太多’, 她莫名就感覺到有些心虛,接過魚來,趕緊遞到了崔敗的嘴邊。
崔敗微仰著下頜,正冷冷地盯著殷加行, 目光怎麼看也算不上友好。
被鮮香的烤魚味道一熏, 他亦是愣了下,緩緩轉動黑眸,望向魚初月。
見她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絲討好, 花瓣般的唇動了動,發出低低的聲音:“大師兄,吃魚。”
他隻覺身體緊了下,聲音啞了少許:“好。”
吃魚。
那就沒必要跟她客氣了。
他接過她手中的魚,半隻大手罩在了她的小手上,停頓片刻才慢吞吞地滑開,握住樹枝,接過了烤魚。
她轉開了視線,繼續看殷加許把蝦和剝殼龜放在火在烤。
“我不吃蝦。”片刻之後,他把蝦遞給了魚初月。
那她便沒得選了。她接過蝦來,小口小口地咬。
咬了兩口忽然發現不對——她和崔敗已經辟穀了,哪需要吃東西?
崔敗居然也吃好好的。
不過不得不承認,殷加行手藝絕佳,烤出來的肉,外焦裡嫩,鮮香撲鼻,佐料也風味獨特,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辟穀神仙也得跳牆。
殷加行吃東西的樣子十分豪放狂野。
他的長相其實略偏清秀俊美一些,但神情陰鷙狠戾,反差極大,引人探究。
他三口兩口吃完了手中的食物,偏頭‘呸’了一下,然後懶洋洋地靠在了泥壁上,衝魚初月揚了揚下巴。
“你不錯。”他冷冷地笑道,“從前見過的那些女人,總是容易濫好人心腸發作,嚷著救人,結果害人害己。難得你不是。”
魚初月皺了下眉:“也許是你見過的女子太少?”
殷加行:“……”
他發出一聲不屑的鼻音,把臉轉向一旁。
他的容顏的確是生得好極了,側顏更是棱角分明,剛剛褪去藥效,又出了些汗,整個人有種頹廢的性感。
極有人間煙火氣。尤其是,不久之前還看著他做過那樣的事。
十分誘人。
魚初月低下頭,小口吃完了食物,然後望向崔敗。
他早已吃完了手中的魚,正在閉目調息。
她湊近了些,仿佛自語一般,輕聲說道:“日後我定會儘最大的努力提升修為。”
殷加行望了過來:“你們天極宗還收人嗎?”
魚初月抬眸,見他自嘲地笑了笑,唇角微抽,輕慢不屑的神情之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脆弱,聲音也啞了三分:“收也不收我這樣的。妖魔玩物,還是半個瞎子!”
她抿了抿唇,道:“那不是你的錯。我覺得你很好,可以試試能不能通過入門試練。”
為了不淪為妖魔玩物,他甘願自戳一目毀去容顏。被下了藥,還能保持神智,以卵擊石,試圖殺了雪狐妖。這樣的心性,無論在哪裡都是值得欽佩的。
“哦?”殷加行看起來心情也未好轉,“那可借你吉言了。”
說罷,他徑自閉起了眼睛,倚在泥壁上。
微微仰起下頜,喉結弧度更加鮮明。
泥窟之中,隻有即將熄滅的火星偶爾發出‘劈啵’聲。
魚初月也靠在了泥壁上。
沼澤邊上十分潮濕,脊背剛一貼上去,立刻便有陰陰寒寒的潮氣透過衣裳鑽了進來,令她打了個冷顫。
對麵的少年分明也就十七、八的年紀,卻那樣自然地適應了惡劣的環境,想來之前是吃了很多很多的苦頭。
她猶記得那幾個取水男子說過,殷加行出事之前是位少城主,也是錦衣玉食、金枝玉葉的人物。
想到他全家都死在沙妖重千尺的手上,魚初月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些同病相憐的滋味。殷加行還不知道,殺死他全家的沙妖重千尺已經死在了崔敗的手上,死得比狐妖更加乾脆利落。
他和她一樣,都在崔敗的幫助下報了血仇。
緣份真奇妙。
她輕歎一口氣,靜下心來,清理自己思緒。
直到現在,她仍舊有些不真實的感覺,難以相信瑤月就這麼死了。
但事實如此,由不得她不信。
瑤月奪了蘑菇的能量體,逃出守護者之域,沒想到最終卻因能量體爆.炸而死。不是她,還能是誰呢?
當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死得輕易了些,但終究是死了。崔敗昨日還說,成事不需要曲折,曲折離奇的,那是話本子。
崔敗……崔敗平安無事,真好。
她的唇角不自覺地漫出了笑意,悠悠抬起眸光,在火堆徹底熄滅之前,看了崔敗一眼。
真好。
……
這一夜不算太平。時不時便會有妖獸路過沼澤,把地麵踩得轟隆震顫。
妖獸最是敏銳,占領綠洲和落日沙漠的大妖雙雙殞命,它們很快便會聞風而來,瓜分了這些地盤。
外頭的幾十位美男子是凶多吉少了。
崔敗受了重傷需要休養,她這築基實力不夠妖獸踩,殷加行更隻是個凡人。這種時候,便隻能道一聲生死有命。
魚初月迷迷糊糊地眯了不知多久。隱約聽到身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一個激靈張開了眼睛。
隻見殷加行扒開了遮掩泥窟的草蓋子,透下一絲光線。
“我去收屍。”他嘲諷地勾勾唇角,“畢竟,‘兄弟’一場。”
他利落地爬了出去。
魚初月看著那一線光明消失在眼前。
她腦子裡有些亂,心情也不知是沉重還是輕鬆,慢吞吞地動了動身子——嗯?
她記得這泥壁又陰又潮,昨夜迷迷糊糊還是倚了上去,可現在,它為何是乾燥溫熱的?
她緩緩轉身,一道幽長的呼吸落在了她的側臉上。
“他很不錯?”
崔敗的聲音緊貼著她的身體響起。
她發現自己居然整個依偎在他胸前。
兩根手指在黑暗中準確地掐住了她的下巴,他垂下頭,靠了過來,貼得極近,與她呼吸糾纏。
“彆忘了,你是我的。”他頓了頓,“若是忘了,我不介意讓你加深一點印象。”
她的小心臟很不爭氣地亂跳了兩下。
“我沒有。”她低低地解釋,“殷加行也失去了親人,我隻是與他有些同病相憐罷了。大師兄,你對我的好,我都銘記在心,我不會有任何對不住你的心思。”
他帶她撕了蘑菇,又不惜身受重傷,幫助她報了血海深仇。
她願用一切來回報。隻要他要,隻要她有。
哪怕他不愛她。
反正……她也沒愛他啊!
他在她的語氣中察覺出了淡淡的失落。
他忽然便有些暴躁。
這個魚,就是這個魚。
她用她的命,破了他的太上忘情。
如今還這般鮮活地在他麵前蹦來蹦去,無時不刻都在撩.撥他。
今日複了仇,說好的羈絆又被她拋到一旁,說話、笑容都是強打著精神。若他對她說一句‘不需要你了’,她是不是可以就地閉上眼睛,便這麼含笑九泉?
真的是很欠收拾。
他把她狠狠捉進了懷裡。
不知是想掐死她,還是對她做些更奇怪的事情。
魚初月察覺到崔敗氣息不穩,緩緩地喘著長氣,一下一下,極低極沉,身體上溫度逐漸攀升,臉湊到了近前,擦過她的臉頰、脖頸,繞到她的唇邊,張開了口,卻始終沒有發起進攻。
像是亮出了獠牙的凶獸,貼著獵物晃來晃去。
“大師兄,是要血嗎?”
話一出口,她立刻想起了上一次。
記憶湧入腦海,那些溫度、氣息和觸感接踵而至,她不禁頸項發麻,呼吸急促了許多。
在這狹小的泥窟中,一切細微動靜都可以追根溯源。
她清晰地聽到了兩個人交錯的、淩亂的呼吸和心跳。
他仿佛輕歎了一聲,終於不再四處尋找攻擊角度,而是輕輕緩緩地貼上了她的唇。
若即若離,從唇角開始,印上帶著他獨特溫度的吻。
她屏住了呼吸,一瞬間,從頭皮到脊梁,仿佛躥過了一道閃電。她心中知道這個吻和以往有些不同,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同。
心跳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