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伽伽羅隻穿黑袍。
袍尾極長,拖曳在地上。
他途經之處,總會留下新鮮的血痕——這件黑袍據說原是白色,生生用血浸成了黑的。這些血永不乾涸,行走時,袍尾就像一具被拖來拖去的新鮮屍首,留下滿地血漬。
伽伽羅恢複真身之後,濃濃的血腥味立刻衝進了魚初月的鼻腔。
而在血腥味彌漫開的同時,另一股極為奇異,難以言說的異香盛放出來,就像血泊之中開出了一朵極香極豔的花。
這股香花吞噬了血腥的味道,糅合成另一種類似香料的芬芳。
是魔主特有的味道。
魔主伽伽羅抬起了眉眼。
他天生紅眉,飛入鬢中,眼珠亦是純正的赤色,唇極紅,臉極白,額角爬著幾縷清晰的黑筋,扭曲盤結成兩個符文般的怪異圖形。
若要論美和豔,這世間恐怕少有人是魔主的敵手。
論實力,亦然。
伽伽羅是聖級。
魚初月再歎了一口氣。
都說邪佛戎業禍天不怕地不怕,是個邪惡狂亂的瘋子,連魔主伽伽羅都不願與他正麵對上。
細細一想,便覺不對。
戎業禍不過是個大乘,伽伽羅要是真想收拾他,哪還由得他在那裡蹦躂?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魔主的計謀。
蟬是戎業禍,螳螂是掌印鑒空,魔主伽伽羅,才是背後那隻黃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戎業禍和鑒空這兩個貪婪愚蠢的家夥,都被伽伽羅玩弄於股掌,就等他們自己跳進連環陷阱。
隻可惜今日好巧不巧,魔主精心設計多年,本該萬無一失的局,竟被幾個後輩小螞蚱給破了。
看著這位的臉色,倒是不怎麼生氣。
不過魔主殺人的時候從來是溫柔可親的。
‘大師兄,你我可能要相約來世了……’魚初月身不由己,被‘流淌’的地麵劫持著,跟在伽伽羅身後踏入了傳送陣。
無量天特設傳送陣,通往凡界諸國。
進入傳送陣,隻見伽伽羅用腥紅的長指甲挑出了一枚身份令牌,上書‘鑒空’二字。
用掌印的令牌,可以傳送到任何地方。
魚初月隻覺眼前一花,下一刻,腳下響起了喧鬨人聲。
定睛一看,二人站在一間極高的樓閣之上,金雕玉砌,富麗堂皇,底下便是繁華的王城。
傳送陣旁邊站著幾個身著金甲的大力士兵,見魔主形貌詭異,士兵們紛紛麵露警惕,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請問……尊者是途經冒須國麼?”金甲頭領壯著膽子上前詢問。
伽伽羅微笑不理,將鑒空的令牌高高挑到眼前,仰著臉,吹出一口魔息。
令牌應聲而碎,碎屑被風一卷,猝然化成了一隻猙獰怒嘯的黑色骷髏頭,一口薅住樓閣上的士兵,然後直直往下一撲,撲入繁華集市,張口掠過之處,一個個鮮活的人頃刻變成乾屍,被吸光了生機與活力。
伽伽羅彬彬有禮地回身,溫和地對魚初月說道:“你毀我大陣,欠我良多,討這一點利息,不足彌補我萬一損失。不過沒有關係,我自有方法討還。”
“可以不要殺這些凡人嗎?”魚初月發出僵硬的聲音。
伽伽羅笑容更加和煦:“……不可以。”
他眯起了那雙豔麗至極的赤眸,長長吸了一口氣,歎息道:“好不容易來一趟人間,怎能錯過人間美味。鮮活的身體在魔息中恐懼掙紮的味道,真的是……太美了。”
“聖人很快便會趕到。”魚初月道。
伽伽羅用長長的紅指甲挑起她的下巴,勾唇道:“這麼關心我啊。不必擔心,來的說不定是自己人呢。”
魚初月心頭一跳,深吸一口氣,擺出倔強的表情:“一派胡言!聖人怎可能與你這等魔物狼狽為奸!”
若伽伽羅中了激將法,把那個名字說出來的話,她一定能找到機會給崔敗留下暗號。
可惜的是這個魔頭並沒有上當。
伽伽羅愉快地笑起來:“不諳世事的小家夥,真是天真哪,聖人怎麼就不能有壞人呢,真是笨得可愛!傻乎乎的‘正道修士’,切下皮來,做成傀儡,笑容一定特彆甜美。啊……我都迫不及待了呢!”
魚初月打了個寒顫。
伽伽羅用長袖卷住她,隱在一片漆黑的霧霾之中,急速返回魔界。
這一路順遂得不可思議。
魔主伽伽羅顯然已在仙門領域開辟了一條獨屬於他的坦途,他閒庭信步,輕易避過了所有的防禦陣法,從一處處‘年久失修’或是‘意外停擺’的防禦漏洞中穿過,不疾不徐,花費短短三日,便來到二界相交之處,落下魔淵,順利抵達了幽暗腐朽的魔族領域。
魔界終年籠罩在黑色的霧霾之下。
陰冷潮濕的風帶著濃濃的黴味迎麵撲來,魚初月看著天上的太陽漸漸被陰雲遮蔽,心中便知道自己八成是沒救了。
這一刻,她忽然很想崔敗,很想很想。
魔界中充斥著魔息。
這些霧霾一樣的黑色魔息會極大地乾擾修仙者靈氣運行,進入魔息中,無法追蹤,也無法施放任何感應類的法術。
時至今日,仙門也不知道魔主伽伽羅的老巢究竟位於何處。
光線暗到一定程度之後,便穩定了下來。
一丈之外的景物便模糊在黑暗之中,抬頭望去,空中可以看見一輪白色的光影,像是垂頭在濃濃的黑墨汁中觀望太陽倒影一樣。
風極冷,仿佛會咬人。
魚初月被伽伽羅卷在長袖中,他這件黑袍是仙器,常年濕潤了飽滿的鮮血,裹在身上,又濕又冷又沉,饒是她這金丹期的身軀也有些禁受不住,鼻腔和眼窩發冷,像是得了嚴重的風寒。
魚初月腦袋昏昏沉沉,被震傷的肺腑開始針紮般冷痛。她將所有的靈氣都聚在了胸口,感覺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中,抱著一隻小小的、隻留有餘溫的小暖爐。
在魔界中穿行了大約一日半之後,黑霧之中,漸漸出現了一個極沉的輪廓。
遠遠望著,像一座山,又像一頭百丈凶獸。
伽伽羅一掠而至,落在了奇高的黑曜石台階之上。
魚初月抬頭一看,發現這是一間無比龐大的魔殿。
無法看清全貌。左右都望不到邊,黑沉的魔殿將它的真實麵容隱在了陰冷的黑霧之中,麵前是兩扇抬頭望不到頂的黑曜石殿門,殿門上刻著繁複的線條,一眼望去,全是花。燦爛或者是**的花。
伽伽羅鬆開了長袖,非常有禮貌地躬下了身,揚起一隻手,擺了個‘請’的手勢。
魚初月垂頭看了看比她膝蓋還高的門檻,拎起裙擺,跨入魔殿中。
伽伽羅笑著,從她身後徑直瞬移,再現身時,已慵懶地坐在了魔殿儘頭的鑾座上。
魔殿左右燃著熊熊火盆,火是黑火,照明倒是足夠。
魚初月左右環視,隻見火盆後的陰影之中,無數黏稠的黑影子正在緩緩蠕動,陣陣魔音侵襲,像是嘶嘶怪笑或是竊竊私語。它們時而撲出來,時而縮回去,像是在左右湧動的遮天浪潮。
隻要魔主一聲令下,這些東西就會兜頭罩下來,將她撕成粉末,連血帶骨,吞得渣都不剩。
正前方的鑾座上,魔主伽伽羅斜倚著鑾座扶手,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半隻頭蓋骨,骨中盛著鮮紅的液體,看不出是血還是葡萄美酒。
他優雅地嘬著‘酒杯’,唇色更加豔紅。
一雙赤眸映著杯中血色,更顯風情萬種。
魚初月回頭看了看,發現身後魔殿巨門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緩緩合攏。就算用逆光訣隱身,也逃不出這間魔殿。
伽伽羅揚起了沒有執‘杯’的那隻手,衝著魚初月,輕輕招了招。
她還能怎麼辦,隻能硬著頭皮上咯。
魚初月磨磨蹭蹭挪向鑾座。
左右兩旁,魔物們不住地發出‘嘻嘻嘻’的怪笑,那樣的怪聲,就像是用指甲刮擦堅硬光滑的青銅器皿一般,叫人頭皮發麻、牙根發酸。
她悄悄召出梵羅珠攥在掌心,然後把手藏進衣袖。
她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輕輕地顫動。
從魔殿大門到魔主鑾座的距離很遠,她已儘量放緩了腳步拖延,卻還是晃眼就走到了伽伽羅麵前。
他單手托著腮,一雙赤眸癡迷地望著她的臉。
“真美……”他輕聲喟歎,“這麼美的臉,當然得做成傀儡,讓這張臉天天對著我笑啊……”
魚初月快速吸了兩口氣,儘量讓自己十分心平氣和:“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伽伽羅友好地抬了抬手。
“把我做成傀儡,你其實虧大了。”魚初月麵無表情地說道。
伽伽羅明顯一怔:“什麼?”
“你不是想讓這張臉衝你笑麼?”她問。
伽伽羅用鼻音笑了笑:“嗯。”
魚初月深吸了一口氣。
她立在鑾座之下,揚起臉來,為伽伽羅表演了微笑、苦笑、獰笑、假笑、嗤笑、眉開眼笑、捧腹大笑、皮笑肉不笑。
伽伽羅那雙妖豔赤眸眯成了一條線,嘴唇情不自禁地抽搐。
“你在乾什麼?”
很難得地沒有用他標誌性的輕緩緩陰惻惻的調子。
魚初月真誠地說道:“做成傀儡,便隻有一個表情了,不如留著我,你想要什麼樣的笑,我都可以笑給你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