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魚和劫(上)(1 / 2)

劫垂著眼睛,喪喪地遊蕩在霧中。

一個極其聒噪的女聲在他的腦海裡回蕩,已持續了好幾日。

“魚初月她是你命中注定的愛人你到底明不明白?雙修,雙修啊!”

“雙修你都不懂的嗎!雙——修!就是那種,男人和女人#@#¥%…%…@¥……這怎麼會不懂呢!我的天啊!”

“啊啊啊啊氣死我了!你倒是給點反應啊!我沒時間啦!跟你這耽擱這麼久,我都沒時間去找魚初月了!你!記得和她雙修啊!一定要和她雙修啊!”

“和魚初月雙修啊!”

劫懶洋洋地動了下低垂的眼皮。

他嘗試過好幾種方法,試圖殺掉這個討厭的女聲。

然而做不到。這個聲音的主人似乎不存在於這個世間。

於是劫把眼角一耷搭,不再理會,隻當這個女聲不存在。

心中倒是暗暗記下了女聲屢屢提到的名字——魚初月。

他想,他日若是遇到那個魚,就吃掉。

……

這是第一仙尊搬山定四象之後一千八百年整。

這一年出了件怪事,魔域的魔主伽伽羅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忽然放火燒掉了魔域正中那株頂天立地的巨樹萬梧靈木,黑煙彌漫數萬裡,就連周遭的凡人領域也被黑雲覆蓋了好些日子。

自從魚初月一家搬到千方古鎮,開起了山貨小鋪之後,天就一次也沒有放晴過。時不時地,還能聽到魔域的方向傳來恐怖至極的尖嘯聲,和風聲混在了一起,嗚嗚嗷嗷地,嚇人得很。

人人自危,生意自然不好。

魚初月坐著一把長腳的木凳子,上半身整個趴在高高的木櫃台上,百無聊賴地扒算珠。

總覺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實。

奇奇怪怪的,偏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大對。

一家三口攢了好多年的錢,終於盤下了這間小店。分明夢想成真,她卻有種虛幻感,覺得原本不是這樣的。

“又在胡思亂想了?”娘親走過來揉了揉她的頭發,“這天氣啊,總會好起來的,彆著急。做生意的事,本就不是圖一日兩日的。咱們貨真價實,口碑漸漸便會好了,看長遠些,啊。”

魚初月動了動嘴唇。

她想說她不是在憂心生意的事兒,但心中那詭異的感覺卻更是難以解釋。

她彎起月牙眼,搖搖頭。

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本來就已經非常難得了不是嗎?

鄰居家的小書生數月前已進京趕考去了,臨行前,羞羞答答又跑來找她,沒頭沒尾說了句——“一定要等我啊。”

魚初月沒答應。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著書生茂密的頭發,心中卻總覺得他要禿。

當時她稀裡糊塗就說了句:“相信自己!你一定會成為最好的方丈!”

小書生離開的時候頗有些鬱悶的樣子。

魚初月擺擺頭,繼續看著算盤發呆。

凡人的一生,還真是平淡如水啊。

正發著愣,忽然看到五六個跟隨魚初月她爹打山貨的漢子急匆匆地踏進了店中。

鋪子小,加上天氣不好,這幾個人一進來,鋪子裡一下就沒了光線。

“魚家嫂子,不好了!魚大哥被妖怪抓走啦!”

“怎麼回事?”魚初月跳過櫃台,隻覺渾身發虛,“爹爹怎麼了?”

那幾人對視一眼,頗有些難以啟齒。

其中一人硬著頭皮開口了:“是兩個女妖怪,說是……魚大哥魁梧漂亮,抓去……抓去伺候媚傾城!”

媚魔媚傾城在凡界是有點名氣的。

抓美男子,吸光陽氣。被抓到魔域的男人,十個裡麵活不下來一個,即便是逃出生天的那一個,也是皮包骨頭,活不過小半月就會陽竭而亡。

魚初月她娘當場就暈了過去。

魚初月手腳綿軟,深吸了幾口氣,穩住心神,道:“勞煩幾位叔,請嬸子們過來看著我娘。”

她迅速跑向後屋,把盤索纏在腰間,彆上割草小彎刀和柴刀,徑直去了山中。

這座小鎮距離魔域很近,鎮上有些膽大的采藥人會深入魔域去采腐血藤。隻要在身上塗一種名叫‘豬嫌棄’的野草汁,魔霧中的那些魔物就會退避三尺——太臭了,魔也嫌棄。

魚初月強忍著熏天的刺鼻怪味,割下一株株‘豬嫌棄’,把汁液擠在隨身帶的大水囊中。

‘快、快、快……’

‘救回爹爹!’

魚初月的手顫抖得厲害,動作卻更加乾脆利索。

很快,她得到了滿滿一水囊‘豬嫌棄’的汁液,囊嘴一塞,繼續揮著小彎刀,割出許多辛辣刺鼻的草汁,把自己塗了個遍。

剩下的草杆用火石點了,將隨身帶的大披風裡裡外外熏得極其入味。

出發!

滿身辛辣怪味的魚初月潛入魔域。

進入陰寒黴濕的魔霧中,魚初月發熱的腦袋稍稍冷靜下來。

這裡,是連修士都不敢輕易踏足之地。

一萬個小心才行!

周遭翻騰著黑色魔霧,她所經之處,魔霧中的低階魔物們‘吱吱’怪叫著,嫌棄地一哄而散。

“凡界的臭屁人又來了!凡界的臭屁人又來了!”

“嘔——要死要死要死!”

“趕快趕快把腐血藤搬過來,讓她快點滾蛋!”

這些魔物三不五時地被采藥人荼毒一回,都已經學會用草藥來打發進入魔域的臭人了。

開局順利,魚初月的心情略微鬆快了些。

‘豬嫌棄’還真管用。

她握了握掛在腰間的滿滿一水囊草汁,加快了行進速度。

臭是真的臭啊!

都把自己熏精神了!

一日一夜之後,魚初月順著磁石針的指引,尋到了一處八角樓閣。

樓閣十分精致,門窗雕著繁複的花紋,簷角卷滿了粉色和橙色的鮫紗。

周圍八個方位上,各蹲著一隻巨型黑金蛤魔,大嘴巴不住開合,將周遭的黑霧吞入腹中,清理得乾乾淨淨。樓閣每一層都有延伸向外的木簷,木簷上也伏著無數拳頭大小的小型蛤魔,一張張小嘴不斷地開合,清理掉那些漏到樓閣附近的霧氣。

放眼望去,整座閣樓清爽乾淨,不像是在魔界。

魚初月心頭一跳:到了。

她有點兒犯愁。

這八隻巨大的蛤魔顯然就是侍衛。

她若是靠近,肯定會被它們一巴掌拍成魚乾。

魚初月退後了些,小心翼翼地繞到閣樓後方,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潛進去。

這熏人的草汁可以防著被魔物吃,但卻防不了被殺。

視野中忽然出現了一圈一人多高的黑色木籬笆牆。

魚初月心頭一跳,急急靠近。

她輕手輕腳踏著突起的木節,輕易攀上了籬笆牆,探頭望下去。

隻見牆角坐著個精壯的漢子,滿臉憂鬱,正望著北方發呆。

“爹爹!”

魚初月欣喜若狂,三下五除二翻越籬笆牆跳了進去。

“閨女?!”魚爹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我在做夢?”

“噓,小點聲。”魚初月兩隻眼睛都在發光,“不是做夢,我來救你了!”

“乾嘛冒這險,乾嘛冒這險!”魚爹老淚縱橫。

魚初月上前拉他:“爹你沒跟媚魔睡過覺吧?仔細娘親抽你!”

“沒沒沒!”魚爹趕緊撇清,“自我被抓來,就一直關在這裡。這位小兄弟可以作證的!爹爹的患難之交!”

他轉向左側,伸手拍了拍身旁一團灰乎乎的東西。

“誒?”魚初月愣愣地望過去。

還有個人啊?真是太沒存在感了。方才她掃過一眼,還以為籬笆裡麵就關著爹爹一個人。

灰色大袍子裡麵慢吞吞地抬起了一個腦袋。

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神色有些茫然。頭發歪歪地綁在腦後,肩膀上散亂地搭了幾縷,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懨懨地動了動,在魚初月臉上緩慢聚焦。

他的麵色白中泛著青,看起來不太健康。眉和唇顏色淺淡,鼻梁高而直。

竟是難以言說的好看!

魚初月瞳仁收縮。

好漂亮的男人!

可惜被媚魔糟蹋成了這副鬼樣子。

她正要說話,就見這灰衣病弱美男子臉上明晃晃地表露出了嫌棄。

“你太臭了。”他道,“走開。”

聲音也是出乎意料的好聽。懶懶散散的,帶著一絲絲剛睡醒的啞意,尾音好似帶著勾子,沉沉落到心底去,又輕飄飄地蕩過一抹餘韻。

隻是這話就不好聽了。

魚初月有一點生氣。小白臉真是目光短淺又沒見識。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顧得上好聞不好聞?

“‘豬嫌棄’能救你命!”魚初月從腰間取下歪嘴大葫蘆囊,遞給魚爹,“爹爹,快抹上!”

魚爹把塞子一拔,整個籬笆牆裡頓時臭氣熏天。

蒲扇大手接了辛辣草汁,從頭到腳一通塗抹。

那灰衣小白臉擺出一副快要厥過去的表情,甩著袖子正要走,被魚爹一把逮住,父女二人捧著剩下的‘豬嫌棄’,把小白臉也塗抹得整整齊齊。

劫:“……”

眨個眼睛的功夫,從頭發到袍角,已糊滿了辛辣的臭草汁。

想殺人,但是剛睡醒有點懶得動,而且太臭了。

他把眼角一垂,又喪又哀怨地幽幽盯著這對父女。

“走了走了!”魚爹一馬當先,接過魚初月帶來的柴刀,三下五除二切開了籬笆門,“閨女,帶上這個小兄弟!”

被草汁的味道熏得渾渾噩噩的劫,暈乎乎就跟著父女二人逃進了霧中。

‘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何要逃?’

他慢吞吞地垂下眼皮,看著那隻攥住自己手腕的小手。

那隻手上有熱熱的溫度,劫覺得自己像是一塊泡在溫水裡的冰,快要化開了。

於是他懶洋洋地更不想動,任由她拖著他。

魚初月倒也沒想太多。她是山裡出來的野孩子,不像那些大閨秀小碧玉,見到男子得用帕子擋起臉來。

爹爹既說這小白臉是患難之交,那自然是不可能丟下他。

況且,看他這副殘花敗柳的模樣,顯然是遭了媚魔的毒手,逃出去也活不過十天半月,哪還用計較什麼男女大防,隻當是隻受傷快死的狗子就對了。

先逃出去再說!

魔霧就這樣迷迷糊糊被她拖著跑。跑出一段距離,他想起了一件事,懶懶地問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是雙修嗎?就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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