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1 / 2)

這是勾吳國翁主湛陽出嫁的日子。

新上任的國主在堂妹的婚禮頗花了一番心思,送嫁的隊伍說是十裡紅妝也不為過。樾姑城中的百姓這天都的擠上街頭圍觀王侯家的盛大排場,爭搶著送親隊伍拋灑的錢幣的同時唉聲歎氣,歎這位樾姑百姓看著長大的小翁主……命不好。

王侯貴女出嫁,不是嫁與鄰國公子,便是送入公卿府邸,甚至有那福澤深厚的,能被仙人相中收入房中雙.修證道。

而眼下即將迎娶湛陽翁主的,卻是位妖魔。

勾吳是九州諸侯國中一蕞爾小國,沒資格求得仙門庇護。都城樾姑郊外不知哪天忽然冒出了條蛟龍,說是能庇佑樾姑風調雨順,條件卻是每隔五年便需將一年輕女子送往他的居所,供它享用。

那些女子被送去可不止是陪它聊天解悶那麼簡單,多數的下場是被吞吃,若乾日後隻剩骨頭被人從水底撈出。

起初勾吳百姓也想過要反抗,但仔細掂量想想,付出成百上千的青壯年都未必打得過這蛟龍,每五年送上一位年輕女子便能換得和平,倒是好買賣。反正樾姑城中那麼多戶人,挑祭品時未必就會挑到自家。

時間久了,每五年一次的獻祭甚至逐漸成了當地的節俗,被選中的女孩盛裝華服如同出嫁,對無辜者的殺戮被粉飾為了婚禮。

陶匠的女兒死了、絲綢販子的女兒死了、閭裡小吏的女兒死了,而這一年,輪到的竟是勾吳老國主的女兒。

這年初春,勾吳國主死在病榻之上,他的侄兒豐安縣侯於葬禮上掀動兵變,屠戮完王城上下之後,寫下詔書說是願將伯父生前唯一的女兒湛陽獻與龍神——美其名曰,給這金枝玉葉一個報國的機會。既受萬民供養,那麼為百姓去死也是應當的。

喪父、喪母,己身難保,這湛陽翁主真可憐。樾姑城中的百姓這些天都這麼說。

可他們不知道,有人比湛陽更可憐。

紅綢裝點的轎輦內,阿箬扶著頭上沉甸甸的珠冠,滿心鬱卒無處宣泄,隻能朝著前方被赤色紗羅遮住的天地翻了個無力的白眼。

阿箬是湛陽翁主的婢女,無姓,隻有一個賤名“箬”自生下來伴她至今。她九歲遭逢戰亂,父母俱亡於戰火,十歲那年被國主夫人淩氏收養,服侍湛陽翁主。如今十九,隻差一年便全了與湛陽的十年主仆之誼。豐安縣侯兵變之時,她與眾人一樣猝不及防,淩夫人被殺後,湛陽遭堂兄軟禁。有忠心耿耿的臣子試圖劫走舊日主君之女,為了確保翁主能夠平安逃出,他們提議讓年歲與翁主相仿的阿箬作為替身留下,穩住豐安侯。

“夫人於你有恩,此乃你報答夫人之時。”臣子們義正辭嚴。

是淩夫人使她免於亂世流離;是淩夫人教她明禮儀廉恥,她該報答。再說了,這世上分三六九等,臣當為君儘忠,奴仆應為主效死,她身為湛陽的婢女,獻出自己的性命來救湛陽是理所應當的。

可是,這世上誰不怕死?舍生取義四字輕巧,真到了生死關頭還是會忍不住遲疑。阿箬對那些家臣說,請容我再考慮考慮。

然而那些家臣根本不是來詢問她的意見的,她還沒來得及想出一個既不用犧牲自己又可以保全翁主的法子,就被家臣們打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阿箬就已經換上了翁主的華服,坐在“出嫁”的殷紅轎輦上了。

嘖。

阿箬也不知自己是該憤怒於那些人的算計,還是該欣喜於翁主逃出生天。她這一條命,換來了恩人血脈延續、換來了樾姑五年太平,真是偉大嗬,但被迫“犧牲”的感覺不好受,她憋著一肚子的市井粗話想要罵出口。

那“龍神”居住在樾姑城外一汪名為“定颻”的大湖中,定颻湖距樾姑城南城門不過十幾裡路,可是“送親”的隊伍卻走得很慢,本就充滿恐懼的心如同是被放在了案板上活剮。

等會要死的不止是阿箬,還有“陪嫁”的奴隸三百。新任國主的意思是,既然這一回“嫁”出的是堂堂翁主,翁主的排場自然該比尋常小民更為高貴才是。

而那些人也並不真是奴隸,更多的還是前任國主重用的心腹或是不服他篡位之舉的士人。過去每五年犧牲一女子,眾人皆以為定下此規矩的蛟龍殘忍,如今新國主一口氣送上三百零一人,由是可知,人能比妖魔更可怕。

這即將赴死的三百人既不願死,卻也不敢反抗,隻好儘量的放慢步子,試圖將他們在人世苟延殘喘的時間拉長。送親的隊伍早上從清晨薄霧中出發,一直走到中午日頭高照都還距那定颻湖有一半的路程。好在押送這些人的巫祝心存憐憫,並不催促,甚至還主動在半路上允許隊伍暫停稍作休息。

出於對臨死之人的關懷,準備的飯食都是頂好的,有精米粥有魚膾有炙肉。可惜一會即將殉葬的“陪嫁”之人們大多無心享用,不少隻愣愣的端著碗,雙目無神的凝望蒼穹。

阿箬倒是心態不錯,坐在她的轎輦中大快朵頤。雖然過去她跟在翁主身後也嘗到了不少山珍海味,但她這人就是無論何時都有好的胃口。

當她抓著一隻烤斑鳩大嚼之時,巫祝掀開了轎輦的紗帳,默默望向了她。

兩人對視了片刻,巫祝歎氣,用寬大袖擺遮掩住了半張麵孔,小聲對阿箬說道:“翁主的儀態被你丟儘了。”

阿箬費勁的咽下口中食物,用帕子擦了擦手,“我本就隻是個丫鬟而已。”

豐安縣侯長於封地,不知堂妹湛陽的形貌。勾吳國的巫祝卻與湛陽及阿箬自小相識。她知道今日送死的人是誰,但她並沒有告密。

就算告密了又能怎樣?豐安不是什麼心慈之人,不會因為阿箬無辜便放過她,誰讓阿箬隻是個婢女呢?這樣的小人物,如同塵埃中爬行的螻蟻,輕輕一腳就能踩死,踩死之後也不會放在心上。

所以倒不如什麼都不說,這樣至少能保住湛陽性命,假如有朝一日湛陽成功複國,好歹能成全阿箬“義士”之名。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多年情分又是另一回事。勾吳巫祝看著自己從小結識的友人,終究還是漸漸紅了眼眶,“你……”

“我還沒死,哭喪稍後。”阿箬不配合她煽情,一句話就將彆離的氛圍毀得乾乾淨淨。

巫祝引袖擦了把淚,情真意切的說:“早哭晚哭都是哭。我現在哭,你聽得清楚。”

“你是認定了我一定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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