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1 / 2)

“師父還是沒有找到嗎?”懾峰玉宮前, 公孫無羈和寧無玷正代替他們的師父主持島上大局。受驚的弟子這時差不多已被安撫,闖入島上的妖魔也都被清理乾淨,可是被派出去尋找樂和下落的人, 遲遲沒能給他們帶來好消息。

“也許是死了吧。”寧無玷低頭揮筆, 計算著此番劫難之後島上諸峰的損失。他不關心樂和怎樣了,他隻在意要怎樣才能儘快修複浮柔島的護島大陣。

“師兄!”公孫無羈蹙眉, 厲聲斥道:“如此欺師滅祖的大不敬之言,也是師兄可以輕易說出口的麼?”

“你終究還是向著他的。”寧無玷在玉簡上勾寫不停,他在修行方麵沒有多少天賦, 處理庶務的本事倒是不差, 很快就算出了應當撥給受傷弟子藥草的數目, “也是, 你畢竟是他的徒弟。”

“師兄難道便不是了麼?”公孫無羈忍不住拔高聲調反駁, 在對上寧無玷涼薄的視線後, 她歎息,如同讓步一般又將聲音壓低,“師兄, 師父待你不薄。”

寧無玷隻是冷笑, 笑著說:“方才咱們的祖師爺衝我問了一個問題——他問我, 我的父親是誰。我說,不知道。”

寧無玷生父存在於世上的一切痕跡,都被樂和毀去了。這是比殺了一個人更殘忍的事情,讓他在這個世間徹底消失。

“師兄……”公孫無羈知道他不好受。

寧無玷卻打斷了她的話,“彆叫我師兄了,其實論起年紀來,你要比我年長許多。隻是拜入那人門下的時間略晚而已。我出生的時候……你已經到這島上有好幾百年了吧,你見過我的父母嗎?如果見過, 哪怕隻有一點點的記憶——”寧無玷聲音發顫,平日裡玩世不恭的祁峰長老,也會在眷戀父母的時候流露出柔軟的眼神,“請你告訴我,我求你告訴我。”

公孫無羈木然的操作著飛劍將昏倒在攝峰的弟子送去儷峰溫泉養傷,就好像沒有聽到寧無玷的話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無玷,你明知道師父不喜歡人們提起當年的事情。”

“反正他現在也失蹤了。”寧無玷滿不在乎的冷笑。

“你——唉。”公孫無羈一向那這個名義上的師兄、實際上的後輩沒有辦法。

公孫無羈在成為樂和弟子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隻是浮柔劍宗的外門弟子,熬了幾百年後成為了某峰長老的記名弟子,待遇也隻比外門稍好那麼一點點罷了。

其實若論資質,公孫無羈並不算差,可是那恰是浮柔劍宗最為輝煌的時候,雲墟真人還活著,浮柔劍宗是當之無愧的仙門之首。

身為記名弟子,她還沒有“無羈”這個道號,她那時候的名字是“琮”,凡人一種祭祀天地的禮器,“公孫琮”這個三個字象征著她高貴的身份。她祖上是高祖皇帝的女兒,她流著皇室的血,一生下來地位就淩駕於天底下絕大部分凡人之上。但她並不想作為一個貴族耽溺聲色的度過這一世。

很小的時候,公孫琮就不愛華服與美食,她時常盯著天空發呆,乳母們都誇這位小千金文靜乖巧,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在思考——她在想天上為何有星辰、萬物生滅的規律是什麼、神仙之外還有神仙麼、世界的終極在哪?

她問遍了上洛城中博學的夫子,沒有誰知道她問題的答案。太學中最年長的鴻儒眉毛胡須都花白了,他告訴她,人擁有的壽命太短,能探索的時間更少,想要解決未知的問題,百年根本不夠。

既然百年不夠,那就努力讓自己活長久些好了——這是公孫琮最初決定出世修道的理由。

金枝玉葉卸去了錦繡長袍,成為了浮柔島上的尋常弟子。日子一天天流逝,她在時光的流逝中逐漸遺忘了自己當年的模樣。直到某年有一艘來自大陸的船隻載來了一百多名逃難至此的凡人,她這才迷迷糊糊的回憶起了前塵。

此時距她辭彆故土已經過去了好幾百年了,所熟悉的故人隻怕早就成了墳塚枯骨。然而在聽說中原遭遇大災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的揪心。公孫琮成了島上少部分親近那些凡人的弟子。她時常會來到那座凡人的村莊去,同那裡的凡人閒聊,問他們在島上過得可好。

公孫琮也是見過寧潤娘的。

在樂和眼中,寧潤娘是春日的紅花,是夜空的星辰,但人的眼睛有時候是會欺騙腦子的。寧潤娘其實並不是特彆美——後來她長開之後的確頗有秀雅清婉的風韻,可十幾歲的寧潤娘就隻是個粗糙的毛丫頭,發髻常被風吹得東倒西歪,還總愛笑,咧嘴時露出微齙的牙齒。

公孫琮第一次見到這個小丫頭時,她正在田間乾活。暖風吹動麥浪,她抬頭仰起被曬黑的臉。原本正在和公孫琮說話的幾個孩子立時端著水和手帕朝寧潤娘跑去,這讓公孫琮多少有些疑惑,疑惑這些孩子對此女過分的殷勤。雖說寧潤娘在接受了水和帕子後也溫柔的撫摸了孩子們的發旋,昭顯了他們之間的親密,可是……公孫琮還是覺得那幾個孩子在寧潤娘麵前諂媚得不對勁。

孩子也是精明的,受父母的教誨,知道哪些人該討好,哪些人不必多理。

孩子朝著疑惑的公孫琮解釋說:“因為仙人喜歡她。”

從稚童顛三倒四的敘述中,公孫琮知道了眼前的凡人女子是雲墟真人愛徒的心上人。

修士和凡人之間竟然許下了婚約,真是稀奇。公孫琮感慨。

如今凡人生活在浮柔島,等同於寄人籬下。他們會竭儘所能的尋求安全感,成為了樂和未婚妻的寧潤娘哪怕仍然將自己當做是村民中的一員,每日堅持耕田織布,也阻止不了身邊人主動向她彎下腰。

那時樂和已經離開三四年了。公孫琮之前見過這位高傲而卓越的掌門弟子,不靠近他都能感受到他深厚修為所帶來的威壓——可是即便是樂和這樣的天才,前往滄山都極有可能命喪半途。公孫琮消極的想道。她來浮柔島幾百年,閱覽了藏經閣中不知多少卷軸,知道滄山是個怎樣凶險的地方。

凡人們卻因無知而保持著樂觀,寧潤娘堅信自己的未婚夫很快就能回來,村莊裡的凡人最初也認為,他們的苦難很快就能因樂和的歸來而結束。

那時的凡人的日子已經開始不好過了。內門弟子忙於抵禦海妖入侵,還要分撥人手去保護這些脆弱的凡人,一個個的都怨聲載道。外門弟子則向凡人肆意勒索,索要布帛、糧食,將凡人當做奴仆驅使。

身為樂和未婚妻的寧潤娘起初被人視作救苦救難的希望,所有人都期盼著樂和回來後娶了她,她吹幾句枕邊風就能讓樂和站在凡人這一邊,替他們主持公道。

可是樂和遲遲沒有回來,失望累積成了怨恨,怨恨被發泄到了寧潤娘的頭上。

公孫琮救過寧潤娘三次。

第一次是在樂和失蹤後的第五年。

那年有人惡意將寧潤娘從山崖上推下——倒也不是真的要殺她,隻是在修士們那裡受了氣,心中鬱卒便隨手推搡了寧潤娘一把。

島上不少植物已有了靈識,一株千年蒼鬆在寧潤娘下墜之時伸出枝條接住了她,當時住在附近的公孫琮收到靈禽報信趕來,發現了被掛在半山腰的寧潤娘後,當即用禦風術飛了上去將她救下。

寧潤娘身上有不少的舊傷,於是她又耐心的為她將傷口治好。期間寧潤娘一直沉默不語,不再是當年那個愛笑的姑娘。

公孫琮不是笨蛋,當然知道寧潤娘身上的傷都是怎麼來的。她問寧潤娘是否怨恨自己的同族,寧潤娘木然搖頭,說:“人心是很複雜的,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對我不好……再說了,他們也隻是太想活下去了。因為太想活下去,所以瘋魔了。”

隻是太想活下去。這句話讓脫離凡人身份許久的公孫琮倍感沉重。

第二次營救是在樂和離開後的第七年。那一年懾峰玉宮中樂和的本命燈忽然黯淡——那時的他應是在滄山接受最終的試煉。本命燈一度接近熄滅,謠言由是傳開,大半個島的人都說,樂和是死了。

凡人的村莊亂成一團,寧潤娘在混亂中被獻到了某內門弟子的床榻上,那名弟子想用她做雙修的爐鼎,凡人們也樂得將她賣出去換取太平。公孫琮關心的卻是,寧潤娘願不願意。

她必然是不願意的,公孫琮記得前些年她在談起樂和時還眼含笑意。

於是公孫琮便手持利劍來到了那名內門弟子的洞府前。她沒指望自己能夠戰勝對方,但皇族出身的公孫琮心中一直講究自己的驕傲與原則,欺淩弱小在她看來就是不能容忍的罪惡,她若是袖手旁觀,便是懦夫。

不過她驚訝的發現,在她趕到之前,已經有凡人男子前去救人了。並不懂道法的男人以血肉之軀用力砸著洞府大門,

凡人果然是複雜的,既自私又大度,既薄情又仗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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