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晝夜交替,陰陽更迭。
“我能夠找到她嗎?”男人的聲音焦灼。
“找不到了,七千年前, 我就把她弄丟了。”女人的聲音戚戚怨怨。
“她還願意回到我身邊嗎?”男人的聲音中暗含期許。
“不, 她不會願意回來。那麼多次、七千年來那麼多次她都舍下了我。”女人的聲音壓抑著哽咽。
“這一次,我能否救她?”男人的聲音蒼涼如荒原朔風。
“救不了的, 那是天命。”女人的聲音茫然無助。
“……”
久久的沉默。
最後響起的聲音非男非女——
“可我總還想再試試,不撞南牆不回頭,吾身不死心不死。”
身形猙獰龐大的怪物在阿箬麵前碎成了漫天血雨, 阿箬淡然的眨了下眼睛, 麵不改色。
她腳下走過的每一步都浸著血, 各種魔物的殘屍堆積在道旁, 此地恍如冥府。阿箬走在屍山血海之中, 每一步都好似是閒庭漫步。
不是她膽子已經大到可以漠視生死的地步, 而是聆璿此刻就提劍走在她的身側,她完全就不需要慌張。
自他們走出樾姑城門之後,前往北郊王陵這一路上都不斷有妖魔從陰暗的角落湧出, 朝著他們不要命的衝過來。
最開始的時候阿箬還會嚎兩嗓子, 驚訝一下, 畢竟這些玩意比她在浮柔島上見過的陰瘴嚇人多了,有三足的怪鳥、有渾身上下都是眼睛的巨蛇、有人首蟲身的毒蛛……大部分凡人活一輩子都未必會見到這些隻存在於神話中的魔物,而眼下這些家夥齊刷刷的出現在了阿箬的麵前,阿箬作為一個正常的凡人,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可是後來她逐漸發現這些魔物不管嚎得再刺耳、血盆大口張得再寬都會死在聆璿劍下,她也就淡然了,淡然中甚至透著一些麻木。
一株參天古木在她麵前轟然倒塌,倒塌的樹上還纏著一隻數十丈長的雙頭巨蟒, 方才輕輕鬆鬆揮劍將蛇身與古樹一同斬斷的從半空中輕盈的落在阿箬麵前,抓起她的手環顧四周的魔物,而將他們團團包圍的群魔因他的眼神而顫栗,一時間竟不敢上前。
“這群家夥還真是沒完沒了,繼續往前的話,你敢還是不敢?”他問。
阿箬目光越過眼前亂舞的群魔,望向了遠方的山巒,“儀仗隊就要走遠了。”
他們是追著新王後的儀仗隊來到這裡的,儀仗的彩旗宛若是誘人的餌。不過既然他們都已經打算進陷阱瞧瞧了,總不好打退堂鼓。阿箬說這話,意思就是要追過去。
但聆璿沒有動,罕見的神情凝肅,一隻手仍然握著阿箬,另一隻手在半空中畫出了個複雜的法陣,法陣完成的那一刻群魔都被逼退,除了阿箬立足的那一塊土地,整片山巒都在不停的震顫。
有什麼破土而出,阿箬定睛一看,辨認出那是幾具半腐的殘屍。
“你認得這些人?”聆璿聽見了她的低呼。
“認得。”雖然屍體已經開始腐壞,可是從麵部殘餘的皮肉和他們的服飾來看,這些人應該就是先任勾吳王的心腹之臣。是他們救出了湛陽翁主,也是他們想出了用阿箬代替翁主送死的計策。
阿箬最後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這些人滿懷著對先主的追思,說是要不惜一切為湛陽奪回王位。可是沒想到再見麵時,他們就成了這幅模樣了。
“這群人召喚出了鬼蛛娘。不過他們運氣不好,鬼蛛娘醒來的第一刻就將他們當成了祭品。”這一具具屍骸被魔氣包裹,在裂開的大地上也還殘存著召喚神魔的大陣。
一共有九具屍骨,但阿箬反複確認了幾次,其中並沒有湛陽。她鬆了口氣,莫名其妙的鬆了口氣。
湛陽與阿箬的關係很難用三言兩語描述清楚。這是陪伴她走過少年時期的友人,亦是她曾經的主君。湛陽驕縱跋扈讓她曾悄悄厭惡,湛陽被眾星捧月叫她暗生嫉妒,可十年相伴,此時留在心底的回憶,竟然大多都是美好的——是秋日金陽下采摘桂子時的歡笑、是月上柳梢時共剪窗花、是芭蕉葉下竊竊私語的少女心事。
其實阿箬在被臣子們送去做替死鬼的時候,湛陽是不答應這個計劃的,在被禁軍副將從宮中救出的時候,湛陽一直在哭,說要帶阿箬一塊走。
雖然阿箬明白,湛陽也隻是哭一哭而已,可是……
可是每當她想要怨恨湛陽的時候,就會想起湛陽那時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