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擔心我們有什麼陰謀?”
“擔心。”阿箬還是毫不猶豫,“可我早就料到你們會有陰謀了,那又怎樣?我還是來到了這裡。”
“你就不覺得是受了嗟來之食?你得到太祝的位子並不是由於你有足夠的實力跨過重重考驗,而是你得到了我們閣主的一念之仁。”
“原來在幕後操作著這一切,觀察著我們這些凡女廝殺的,真的是你們的閣主啊。既然能夠左右太祝的廢立,說明你們的閣主在上洛城中,已經有了等同於皇帝的地位了吧——”阿箬的重點卻全在樂長老的後半句話。
樂長老不再吭聲了,她有預言,自己再說下去隻會被眼前這個狡黠如狐的少女給氣死。
“我不感激你們閣主,因為他給予的不是施舍,相反他是挖好了陷阱在等著我跳。既然不是施舍,我也不必受之有愧。你們挖好了陷阱等我,我卻還有勇氣往裡跳,那是我有膽量——嗬,你可彆說你們不打算進一步算計我了,如果你們是真的誠心實意想讓我做太祝並且從此決定再也不害我,那你敢不敢立誓?立毒誓,若有背信棄義,今後走火入魔飛升無望的那種毒誓——瞧,你不敢了吧。太祝之位是我應得的,我想要便拿走,不欠誰。”阿箬理直氣壯的說道。
樂長老生平不知遇到了多少個在她麵前誠惶誠恐的凡人,她有時候無意中給那個凡人一個好臉色,那凡人都會覺得是莫大的殊榮。阿箬這種全然不將天衢閣放在眼裡的凡人,她是真的甚少碰見。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嘴巴撕爛,然而修道之人一來不便大動肝火,二來……現在時機未到,不是動手的時候。因此樂長老便也隻能將眼睛一閉,心中默念清心咒,不去看阿箬挑釁的眼神。
樂長老這樣的反應在阿箬的預料之中。她盯著這個女人觀察了許久,忽然問:“我要是做了太祝,山上這些待選者你們可以放了吧。”
這些待選者?樂長老之前根本就沒將這些待選者放在心上。她們就如同腳下的塵土、道邊的螻蟻,是生是死都與她無關。原本天衢閣主召集這麼多的待選者到太陰宮,是為了逼阿箬崩潰。
隻有同類的死才能刺激到人。雞鴨牛馬倒在人類的麵前,人類無動於衷;妖魔鬼怪在人類麵前隕落,人類隻會快意欣喜;隻有同類的鮮血可以化作一把刀,深深的刺入人柔軟卻又冷漠的心中,讓他們感受到劇烈的疼痛。不少戰場上的兵卒第一次殺人時都會恐懼,殺完人之後便覺得世界都與從前不同了,同類的鮮血澆灑在身上的那一刻,一扇禁忌的大門就此打開,殺人者再也回不到從前。
九十九個待選者,除了阿箬之外的九十八個,包括她們帶來的婢女都要死在太陰宮的,就算不死在第一重考驗裡,也會死在第二、第三重。天衢閣主期待看見一個因同類之血而哀傷、崩潰最後麻木的阿箬。結果事態的發展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阿箬一點事都沒有。接下來就算再把這些待選者殺了或許都沒什麼意義,阿箬的心性比他們預料中的要堅定數倍。殺人隻能徒添罪孽。
“我會放了她們。”樂長老無奈的回答。
“那就好。”阿箬這時才總算是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這樣才算是一個名門正派——說起來你們應當是名門正派吧。我從前聽浮柔島上的弟子和我說,你們修士中有部分人為心魔所惑,最後背棄正道,成了殘忍濫殺之輩。這樣的修士最終也會為天道所厭,不得善終。我還聽人說,最初一個個的修仙宗門被創立,是為了斬妖除魔、為了仗劍行俠、為了救濟天下蒼生。你們天衢閣的目的又是什麼呢?數百年來一直待在上洛城中,插手俗世的權力之爭,你們的閣主難道是想要做皇帝麼?”
樂長老臉色鐵青,“我天衢閣的事情,不勞你這個凡人來操心,我們做什麼,也用不著你來規勸。你隻是一個小小的凡人而已。”
阿箬無言的冷笑了兩下。這些修士本質上還是人,或者說是介於人和神之間的群體,然而他們對人卻有著神一般的輕蔑,他們明明還未曾登上九重雲霄,卻已經學會了高高在上的俯瞰。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的修士都是這樣的。阿箬隻是不喜歡其中部分修仙者自命不凡的態度。
“你這樣,真的能夠悟得大道麼?”她輕輕問道。
樂長老也許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也許是聽到了但懶得回應。她回身振袖,袖擺中劃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斷崖一點點的消失,如同人體被割裂的傷口一點點的愈合一樣。很快月光映照出了一片平坦的土地,之前的懸崖好像從未存在過。這便是修仙者的力量,強悍到可以改易山川形貌,將滄海桑田化作一瞬。
阿箬長長歎了口氣,默然無言的看著眼前山路。待選者們先是驚,然後是喜,最後提起裙擺就匆匆忙忙的躍上了逃生之路,跑得如同蝴蝶一樣輕盈。有人迫不及待的逃離,也有人走之前還朝著樂長老叩首拜謝,就好像是樂長老大慈大悲,拯救了她們一樣。
不是她們忘性大,而是弱者的本能就是慕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