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成為太祝不超過三天,她能有什麼感悟?
但是慢著,阿箬其實已經做了不止三天的太祝了。
她忽然想起,在幻夢之中她也成為了太祝,在太陰宮內住了好幾個月。銀發聆璿說第二關主要是為了考驗她的心性,但其實第二關也可以視作是她太祝生涯的提前預演。她在夢中早已熟悉了她的工作。
“感悟便是……太祝之職,有如人的心臟。”阿箬按住了胸口,感受著胸腔下有力的跳動。
過去阿箬以為太祝不過就是一個巫官,負責在祭典上跳跳舞而已。勾吳國過去養著那麼多的巫官,他們也就最多在每年祭祀的時候有一些存在感。但她在成為太祝之後便不這樣想了,在幻夢中,她成為太祝的那段時間裡每天都要接觸大量的公文。
太祝不是皇帝,她需要操心的不是農田水利之類的庶務,百姓能否飽飯與她無關,她需要在意的是,如何在百姓能吃飽或是不能吃飽的情況下,維持住他們情緒上的安寧。
太祝肩負的是萬千黎明的信仰,他們掙紮在溫飽之中,希望是他們活下去的動力。如果將這世界比作泥潭,那麼不可觸及的眾神便是天上的星星。而太祝,則是溝通泥潭和星空之間的橋梁。太祝是承載著眾人祈願的“神”。
在初來到上洛的時候阿箬還很是不滿,認為太祝要守的規矩太多,什麼終生不婚、什麼閉口少言,還總穿著一身白,臉上還要纏一塊紗,營造出的神秘感實在是無聊又無用。
現在她稍微有些懂了,神秘感是作給所有的黎民百姓看的,他們不懂太祝是什麼,才會安心,以為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同神明對話,這樣就算他們身陷於疾苦之中,也會有人代他們發聲,懇求神明拯救他們。
羽衣之亂廢去了太祝一職,由此引發的動亂在那之後三十多年仍未平息。阿箬感受不到太祝的重要性是因為她還年輕,還不滿二十歲,她沒有出生在太祝仍然存在的年代,所以她不覺得太祝的缺失有什麼不對,可是那些年長者卻不這樣想。至今仍有許多人固執的認為崇嘉上皇掀起羽衣之亂會遭天譴,那些人在各地發起叛亂,打的是“替天行道”的口號。
太祝是萬千黎民的心臟或者說是神魂,難怪在過去的七千年裡,不掌握軍隊也沒有法力的太祝可以與皇權對壘。
“您曾經在羽衣之亂中廢去了太祝之職,現在卻又將我任命為了太祝……”阿箬用疑惑的目光望向崇嘉上皇。
這個女人看似嬌憨,可眉宇間卻有堅毅狠絕的神態。她不像是意識到了自己年輕時犯下了錯誤,在這時追悔莫及的想要彌補。廢黜太祝是為了權力,若乾年後重新設立太祝,也還是為了權力。
“我需要一個聽話的太祝。”果然,她笑著對阿箬說道:“閣主說,你會很聽話。我很高興有你這麼一個聽話的臣子。你將太祝比作是‘心’,我不認同,我認為太祝應當是斧鉞——你知道什麼是斧鉞嗎?那是上古之時的兵器,天子將這兩樣兵器握在手中,向示人昭告天子的至高權力。斧鉞也就成了權柄的象征。太祝是朕的斧鉞、是朕的玉璽,總而言之是朕治理這天下的幫手,而非阻礙。”不知不覺她又恢複了過去的自稱,“朕”,這個字眼被她鏗鏘有力的吐出。
“您說的這些話,究竟是天衢閣的意思,還是您自己的意思?”上皇眼中凜冽的神色是她嬌憨外殼下不慎流露的破綻,阿箬緊盯著她的眼。
“我說過,天衢閣與我同心,我的意誌即是他們的意誌。”
“修道之人,竟會對世俗權力有如此大的渴求麼?”
“為什麼不呢?”崇嘉上皇咯咯笑了起來,仿佛憐憫似的,“朕是天子,生平從未離開過上洛,卻也知道名山秀水之間,藏有世外之人,他們飲甘露、食靈霧,有無邊法力、千載壽數——朕不羨慕他們,他們的生活沒有半點意思。修道是為什麼?為行俠天地?為救世濟民?為得道飛升?可是這天底下總會有自私的人,這些人關注於己身,關注於眼前,因此美名對他們而言不重要,飛升對他們來說也沒多大的吸引力。既然有了強大的實力,可以輕易左右凡人的生死,那麼他們憑什麼不可以站在權力的至高點,去享受萬民供奉,去享受美酒、美食、美人?天衢閣內,彙集的就是這樣一群人。”
“你明明隻是個凡人,可你這話說得,就好像你也是天衢閣的弟子一樣。”阿箬冷冷的說道。
“我是天衢閣的弟子。”崇嘉上皇卻一本正經的說:“我隻是沒有靈竅,對,我和你,和大部分不幸的凡人一樣,我們不具備掌握力量的資格。但幸運的是,我姓然渟,這個姓氏讓我可以成為天衢閣在世俗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