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幼崽期的天使先生,冷漠而平靜地說:“我沒有心。受傷也沒關係。疼痛也感覺不到。比起那些……”
他向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天使,伸出右手。
“我餓了。”
同齡的天使中,存在著一個異類。他很強大,是傳說中的熾天使,與那些大人們關係緊密無比。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成為了“隻要是那家夥,一切都沒問題”的存在。
被咒語誤傷,沒問題。
被錯誤的藥劑濺到,沒問題。
團體行動時被忘在危險怪獸的巢穴,沒問題。
你看,就連米迦勒大人帶他出去剿滅伽羅,卻把他弄丟在混亂中心——也沒問題呀?
畢竟,那是個無論如何都會平靜的走出困境,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分外強大的熾天使。
那家夥不會疼痛的,也從未有天使聽過他抱怨。最嚴重的一次,被班長隨手施展的,從古籍上看到的紫色烈焰,整團吞了進去——
他還是完好無損地走了出來,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並且,如同以前每次被誤傷、遺忘、丟棄後所做的那樣——
平直伸出右手,極淡的一句。
“我餓了。”
【恒星天,醫療部】
惡魔小姐恍惚地看著天使先生走進那裡。她剛才繞著圈子,圍著他大叫“出什麼事,要不要緊,周圍的那幫崽子都是什麼東西啊”——那一番自己也說不上緣由的歇斯底裡,耗儘了惡魔小姐的力氣。
而天使先生就像聽不到一樣,平靜的接過同學們戰戰兢兢遞來的錢,以及班長抹著被他嚇出來的眼淚,從包裡掏出的小餅乾。
天使先生吃著小餅乾,走進醫療部。他環顧四周,似乎在找什麼人。
“……拉斐爾?”
一隻成年的智天使,瞥見了這隻在門口探頭探腦的白發小幼崽。
“拉斐爾大人去人間收集藥材了。”
他撇撇嘴,醫療部的各位自然認識這隻不同凡響的新生熾天使,“你有什麼事嗎?”
天使先生一愣,默默又往嘴裡塞了一塊小餅乾。
智天使出口驅趕——反正又是來找拉斐爾大人討要零食的吧,或者把大人氣得臉色鐵青,這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沒事就回去……這個時間,你們應該在接受考核吧?彆打擾醫療部的大家工作,知道嗎?”
天使先生往後退了一步。
他慢吞吞地說:“我,紫色的火焰,灼燒。不知道。發生什麼?”
“……你自己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智天使好笑道,這些小孩無厘頭的惡作劇也真是,還說什麼“灼燒”,搞得情況很嚴重似的——
“那你告訴我,你疼嗎?”
天使先生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想了好一會兒,最終平直伸出右手,拉住那隻智天使的袖子。
“……我餓了。”
智天使頭疼的歎了口氣。他拂開天使先生拉住自己的右手,轉身翻找抽屜。
“啊啊,我就知道是這樣……這裡還有包巧克力,拿去吧,彆再來打擾我們工作啊。”
不遠處,一個更加年長的智天使抱著繃帶喊道:
“你還在和那孩子說話啊,喂,快過來幫忙,這邊有中毒的傷患……那孩子每次都是來要吃的,以後直接給他東西吃,打發走就行啦。”
“是是,前輩。我就是一時好奇。”
【沒關係。】
【是那個家夥的話,除了吃,還能有什麼問題?】
惡魔小姐依舊跟在天使先生身後。她看著他吃完小餅乾,又拆開巧克力,安靜飛回了考核用的大廳。
廳內已經空無一人,空靈而機械的聲音在望不到儘頭的穹頂上播報:
【熾天使,14歲,請符合以上條件的同學分批進行考核。】
“唔。”
天使先生往大廳中心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探尋的看向惡魔小姐的位置。
“隱形的,在,哪裡?”
……啊,自己都吼了那麼多話,暴露也是理所當然吧。
惡魔小姐吸吸鼻子:“……我在這裡。”
天使先生露出一個細小的微笑,然後他把手上剩餘的巧克力舉起,示意惡魔小姐接過去。
“我餓了。考核,可能,意外。”天使先生說,“保管,好。”
“……都到了這種地步,你還想著巧克力嗎,到底有沒有問題——”
惡魔小姐無奈而心疼的訓斥,堵在嗓子裡。她眼前小小的幼崽,麵無表情地“噗通”跪在地上,攤開了被指甲掐出血痕的掌心。他跪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然後,很慢很慢地脫掉自己的白色長袍。
扭曲而蔓延的燒灼痕跡,像是蟲子一樣,爬滿了他背後每一根的骨頭。有些焦糊的傷口與衣服沾黏在了一起,天使先生脫長袍時,它們儘數被撕開了表皮。
那已經不是後背了。他的上半身,已經被燒成了類似於肉糊的東西。
——但是,屬於熾天使強大的自愈能力,正一點點地複原、愈合著這狼狽的一幕——傷口愈合的速度,也許不消幾個小時,這些痕跡就會徹底消失。
所以為數不多關心著他的存在,永遠也看不見這些傷痕。米迦勒回來後隻會被報告說“那家夥把班裡最乖的女生嚇哭了,而且考核遲到”,而拉斐爾會聽見醫療部的告誡“讓那孩子懂事一點吧,又為了吃的來打擾我們工作”——
更何況,天使先生本身,也對這種事沒有絲毫意識。
非要強迫他去反思檢討出一個理由——大概會回答“我不夠強”?
嗯,天使先生隻會茫然地說:“我餓了。”
“站立,困難。”
【熾天使,14歲,考核開始。】
天使先生冷漠地說,“跪著,也可以。”
【檢測到不同量級的力量程度,調高考核難度,請確認。】
“確認。”
【模擬,地獄第五層,領主級彆守門怪物,刻爾格伯斯。】
“等等!給我停下,立刻——”
惡魔小姐拋下手中的巧克力,用力奔向那個被包圍的小小身影:
“你會死的!你會死的!你會死的!停下停下停下快點停下!”
天使先生回頭,看了一眼尖叫聲傳來的源頭。他沒有看到什麼東西,但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巧克力。
“吵。”
他認真的說,“巧克力,保護。”
“我餓了。”
“考核後,更餓。”
“你這個笨蛋!根本就和饑餓沒關係啊,你想吃什麼我都做給你,明明想說的就是——”
惡魔小姐掀開了毯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魔都,淩晨十二點整】
……夢醒了。
“什麼啊……這麼糟糕的夢……笨蛋……”
醒來後的第一個分鐘,惡魔小姐隻能狼狽不堪地揉眼睛。她發現自己的臉上濕漉漉的,枕頭和毛毯上都是濕漬。
……咦?毛毯?
惡魔小姐愣住了,她記得自己是在沙發上直接昏睡過去的,並沒有蓋毯子——
“啊。”
是他嗎。……剛才我好像在夢裡尖叫了,沒把他吵醒吧。
惡魔小姐看向男友緊閉的臥室門,隻覺得鼻子發酸。
雖然隻是個夢……但真實的可怕……所以我能為這個笨蛋乾嘛啊?端著巧克力看他受傷?
【我餓了。】
……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五分鐘後,惡魔小姐端著熱好的牛奶,家裡自製的心形小曲奇,一份切好的兔子蘋果,輕輕敲了天使先生的房門。
“這麼晚了,他肯定已經睡覺了……”
但是,現在想見見他。看不到那個笨蛋健康無恙的樣子,惡魔小姐覺得自己今晚肯定是沒辦法再次入睡的。
“抱歉打擾了,那個,我來送點夜宵……”帶著食物把他吵醒,是絕對不會惹男友生氣的,嗯。
“抱歉,那個,你睡著了嗎?”
惡魔小姐敲了第三遍房門,仍然沒有回應。她有點疑惑,於是試探著推了一下門把手:“請問——咦?”
門被推開了。沒有上鎖。
惡魔小姐心裡咯噔一下,他不會是出事了——
“你在嗎!”
她推開門,直接闖了進去——原諒一個剛剛做過噩夢,現在疑神疑鬼的小惡魔吧——“你在嗎?你睡著了?”
無人回應。
惡魔小姐發現床上並沒有被睡過的痕跡,枕頭平整的可怕,簡直像是旅館的鐘點房。
她頓時眼眶就紅了:“你到哪裡——”
“誒?”
身後傳來分外熟悉的聲音:“你怎麼突然進我房間?”
惡魔小姐端著托盤,來了一個托馬斯回旋轉身,滔天訓斥與後怕湧上嘴邊:“你為什麼現在還不睡——”
“硄啷。”
她手中的托盤,直直砸向地板。
天使先生看看僵直的惡魔小姐,又看看自己……剛剛淋浴完畢,換好繃帶的自己,肩膀上還搭著毛巾。
身上臨時換的襯衫隻扣到了第三顆。曾被鎖鏈完全貫穿的喉管、鎖骨、心口……那些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明晃晃露了出來。
因為對於“受傷”太過坦然,根本沒有主動的“隱瞞”意識,總是理所當然的天使先生……沉默了一會兒,繼而十分鎮定的捏起扣子,把襯衫扣好。
接著,他十分熟練地閃現在離神色莫名的惡魔小姐二米之外的地毯上,跪好,誠懇伏地道歉:“我並沒有欺騙你,但是之前的事情並不是因為什麼咒語而是我受傷了,我現在有點餓,請你務必下手輕一點,我昏迷了好久到現在還沒機會吃早飯!”
“我還想吃明天的早飯!拜托了!”
【我餓了。】
……什麼啊。
天使先生等了很久,並沒有雷霆帶火花的訓斥與糊臉攻擊。他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自己凝滯在原地的女朋友。
這一抬眼,寒冰般透明,從未倒映任何事物的鈷藍色眼睛——簡直像雪崩那樣,深處的某種東西劇烈撼動起來。
那隻僵在原地的小惡魔,她的眼淚從眼眶裡漫出來,順著臉頰滑到下巴,再從下巴滴進卡通圖案的睡衣領,小而溫暖的鎖骨因為抖動得太過劇烈,所以不停地起伏,仿佛藏在心口旁邊的一隻蝴蝶。
那是無聲的哭泣。很狼狽,流著鼻涕,大張著嘴巴,是很用力很用力,一點都不文雅的,孩子般的嚎啕。
【我餓了。】
“這種時候……總是……這種時候……”惡魔小姐捂住自己的臉,慢慢蹲下,在男友臥室的地板上蜷成小小的一團——
“應該說的,是‘我好疼’才對啊……說‘我好疼’啊……‘我餓了’是什麼鬼,那樣沒人會心疼你啊,一點都不會撒嬌的笨蛋……大笨蛋……”
天使先生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但他明白,這個模樣的惡魔小姐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件。
他少有的慌亂起來,湊近了去拉她的手,試圖摟她,摸她的腦袋: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我去揍他?”
你揍你自己啊,笨蛋。
小小的天使先生是那樣,受了很多傷,也許痛苦無比,但他眼睛裡沒有任何倒影。
“我餓了。”
【我好疼。】
這麼說著,其實茫然得自己也不明白要表達什麼,隻能平直伸出右手。
成熟的天使先生還是那樣,身上布滿她不知曉的傷痕,也許在彆的地方浴血奮戰,但他的眼睛裡,他的眼睛裡——
“彆哭了,你報個名字,我現在就去揍他?”
【我不疼,會保護你。】
他的眼睛裡,隻有自己的倒影。
作者有話要說: 對於天使先生來說,“饑餓”曾經是他概念裡最痛苦的事情,所以小天使才會茫然地重複“我餓了”。
沒有心的孩子,是不會明白痛苦的——他本人一直這麼認為。
這種時候,能有人幫忙哭出來,好好翻譯成“我好疼”就可以啦。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