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這是一個醉生夢死的年代。...)(2 / 2)

夜闌京華 墨寶非寶 8262 字 11個月前

何未這動作停在半空,稍顯奇怪。她很快收回整理頭發的手,調轉方向,人扭正過來,正麵來人。約莫是過去在軍校讀書時養出的脾性,他左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不大講場麵上的禮節,站在那兒跟一個閒人似的。好似不是一個請她來的主人。

“我是何未。”她先伸出右手。

他和她握了下手,低聲說:“幸會。”

好似握了塊冰坨子,凍得滲人。她很快抽回了手。

“今晚我去六國飯店,確實有要緊事,”何未打定主意,如果他不邀請自己坐下,恐怕這場初次見麵將會在三分鐘內結束,“倘若隻想要見一麵,此刻就算見到了。若還有彆的事談,不如明日定了酒宴,我來正式招待你?”

“去六國飯店?見俄國公使?”他問。

今夜公使們全回了各自的使領館,隻有俄國公使去了六國飯店。他如何知道的?

她細看了麵前人兩眼。

他的麵孔相較於一般男人是偏瘦的,眉形長且清秀,眉峰上揚。濃密睫毛下的一雙眼睛不算大,有著比尋常人都要大的黑色瞳孔。這雙眼,讓她想到夜裡的什刹海湖麵,黑得無光無波,隻有湖中倒影的月色算唯一光亮。

遇到什麼,便映照出什麼,永遠見不到湖底壓著什麼。

明明被老天賞了一張俊秀的臉,卻偏要作對似的,自行掩去了眉眼間的溫柔。他麵朝她,直視她,兩腿分開而立,有著猛獸緩步而行,伺機封喉的氣勢。

好在,何未並不是初次見這類人,曉得這是習慣,而非對她的敵意。

“俄國那邊在談判,”他說,“想要建一個新的聯邦。你可以等到那麵的形勢定了再說,何必此時費心拉攏一個無用的公使,浪費錢財?”

倒是個通曉時事的人,何未想。

“這消息我也聽說了,”她粗略解釋,“不過我猜,如果真有一個新聯邦建立,勢必要亂一陣子,顧不及召回在外的全部公使。”

而她需要人家辦的事,在這幾日辦妥即可。

噗呲一聲,炭盆迸出了火星。

她被打斷思路。好端端的,聊什麼俄國。

他似乎也察覺了,不再往下說。

無論如何,他剛才的話全是為她著想。何未預備還他一個麵子,瞥見身旁椅子,就勢坐了下來。

他似要走,又想留,最終跟著她坐下。隻是坐得遠,與她隔著十步遠。

再想遠,就要去屋外頭了。

何未暗笑,偏過頭,看身旁被炭火盆圍著的海棠:“這是西府海棠?”

“是,”他答,“西府海棠。”

她認得這絕妙品種,一般海棠無香,西府海棠卻帶香氣,所以難得。她看海棠枝頭有頭點點胭脂紅,可不就是花苞?在寒冬臘月的京城竟能養得開了。果然是百花深處,花之福地。

說完花,便要問人了。

她對他知之甚少,對這個陌生男人全部的好感,源於二叔同他父親的舊年情誼。有些計較,在長輩見麵前講清楚最好。

她瞅著他,故作隨意,問出早準備好的一句:“你有妾室嗎?”

男人被問住,沒做聲。

“在你讀軍校前,家裡父母給你納過妾嗎?或者說有什麼自□□好的通房丫鬟?”看他的年紀,最怕是早有結發妻,卻因為何白兩家的先約,被迫恩斷義絕。

他再次被問住,隔著老遠,抬頭看她,眼睛裡有了說不出的……

何未見他猶豫,料定自己猜中了。

“沒有,”他忽然打斷她的聯想,“都沒有。”

那還好。

何未問完想問的,心定了幾分。

他卻忽然起身,一言不發地掀簾而去。

去哪兒了?

沒多會兒,門外的年輕武官端了茶水進來,一看就不是伺候人的手法,茶泡得極不講究。

“公子爺——”武官正了正神色,“還在護國寺,二小姐如果等得無聊,我叫丫鬟進來。”

“去護國寺了?”她望過來,“剛去的嗎?有什麼急事?”

“現在去來不及,中午去的,”武官笑說,“說晚膳前要回來,肯定快了。”

中午?

何未慢慢地問:“方才出去的那個人是?”

“那位啊,公子爺過去的同學,姓謝。”武官奇怪問,“他沒說嗎?”

何未微怔了怔,裝作無事地舉起空茶杯,往自己嘴邊送:“沒來得及說。”

話都讓她說了,人家哪裡來得及。

……

“這院子是他的,公子爺不想大張旗鼓入京,借了這麼個地方,”武官說,“那個謝……”武官不知該叫他公子,先生,還是?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自他們入京,今夜才露麵,還是在公子爺去護國寺之後來的。他怕何未再問,自己答不出,想給她倒茶,岔開這話。

武官端了壺,眼瞅著何未就著空杯子,抿了小半口。若非壺還在他手中,武官當真以為,此刻的她是香茗入口,溫熱下喉。

何未忽然醒過來,低頭見茶杯空空,苦悶於自己連番丟人。

她對武官笑笑,將豆青釉茶杯放回矮桌上。武官倒了茶,匆匆退出。她留在那兒,無意識地轉著左手無名指上的紅瑪瑙戒指,回想那個人的臉。

真是荒唐的一夜。清王朝過去十年了,紫禁城竟辦起了帝後大婚。而她,卻在紫禁城外的百花深處,錯認了預備結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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