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醉顏對百花(1)(隆冬時節,天津寒風刺骨,...)(1 / 2)

夜闌京華 墨寶非寶 10869 字 8個月前

隆冬時節,天津寒風刺骨,如同當下的局勢。

那天回到利順德,她才知道,謝騖清前一天心情低落在喝酒,就是因為看到了電報裡的《外崇國信宣言》。這一紙宣言讓“反帝廢約”成了空談。

南北統一已不可能。

何未知道,南北注定要戰,北伐越來越近了。

和謝騖清一同來的將軍們,有半數已乘火車,回去廣州。剩下的一半留在這裡,做著善後工作。謝騖清那天離開老師家,直接去了奉天。

他照舊留了一個副官在利順德陪她。那副官悄悄告訴何未,那兩天將軍本該休息,連夜坐火車回來,隔日再連夜趕回去。“林副官說,將軍回來都舍不得睡,見到二小姐太高興了。”

她後悔那晚沒察覺他的累,讓他多睡會兒。

他的同僚一個個離開,她一天天等他從奉天回來。到臨近月底,實在不能再等了,何未發了份電報過去,隻有日期和車次表,是她返京的日子。

謝騖清回電簡短:歲寒,珍重。

她離開那天是元旦,從天津總站走。航運天津辦事處的經理是從北京調來的,同何未認識了幾年,習慣見她和氣的模樣,這回見她在心情始終不好,猜想二小姐遇到煩心事了,特意安排了一場盛大的送行,來了七八個經理,將她圍攏在當中,在站台上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何未過去的張揚做派是想儘快被人熟知。她年紀輕、資曆淺,須用非常手段揚名。而這兩年生意場上被人認得熟,對外就不講排場了,被經理這一安排,反而不自在。

她瞧見謝騖清時,謝騖清早就看到了她。

這回他身邊的人少,隻他一個將領,跟著的是林驍和讀書的,餘下二十幾個中級軍官和老兵。何未一見他便笑起來,謝騖清和她目光對上,朝著她獨自一個走過來。

辦事處的經理不知此乃何方神聖,但見何未的笑顏,便知趣地說:“二小姐,一路平安。”說完,帶著人離開了站台。

何未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臉在毛茸茸的領裡,看著他對經理們微頷首回應,見他走到自己跟前,心跳得慢極了:“謝將軍去何處?”

“自然是南下。”

她被“南下”兩個字刺中,笑意緩了緩。

謝騖清目視著她的臉,又道:“不過聽說二小姐要坐這一趟車,特意換了票,預備在京城過個年再走。”

他從未提過過年的安排……

“我還以為,你馬上要走。”她呼出的白霧,在臉旁,時濃時淡。

謝騖清笑著,抬頭看車站的旅客天橋,柔聲說:“想至少陪你到過年。”

津浦鐵路是南北主乾線,旅客多,他們不方便在外說要緊的話,在冬日清晨的青白日光裡,何未也陪他看天橋:“可惜鐵路隻能國家修,”要不然就是軍閥在自己省內修,“不然等我賺夠錢了,到老了,就修一條貫穿南北的鐵路。”

謝騖清偏過頭,瞧著何未。

“我真想過。”何未認真道。

從貴州到北京,不,從最南到最北,一路貫穿。

到老了要能這樣走一趟,算告慰了那些為此付出一切的將士們。

到那時,老了的將士們坐著火車,看著沿途風景在身後跑上幾天幾夜多好。不過……恐怕真到那天,車廂基本都是空的了。

登車後,她跟謝騖清進到單獨的一節車廂。

林驍為他們打開包廂的門,裡邊鋪著地毯,窗邊有兩個沙發位,北麵還有一張休息床榻。讀書的和林驍早在他們登車前裡外檢查過衛生間和四處。他們關門後,何未裡脫了大衣,背後謝騖清的一雙手接了,為她掛到了車廂的衣架上。

何未為多出來的相處時間而高興,回身,盯著他的臉就笑。

火車漸漸啟動,碾壓鐵軌的噪音充斥在車廂裡。

她見他拉下布簾子,擋住窗外風景,想抱他,礙於車廂門沒鎖,隻是想想。

“沒人進來,”他看穿她心思,“我畢竟帶兵多年,治下的威嚴還是有的。”

謝騖清見她目光飄忽,猜她該回憶起了那晚兩人溫存的事。

回奉天的火車上,他始終在想那晚。她的人,身體,還有她睡著的樣子。

可惜車廂不是個親熱的好地方,顛簸在路上,隨時都有可能被打冷槍。他拉上窗簾是為了安全。隻是他不想明說,不願讓未未這一路坐得提心吊膽。

隨著火車顛簸,何未和他先後落座。

謝騖清手邊有副官放的今日電報和天津買的幾份報紙。如今報業興盛,各地大小報紙不少,各有特色,他難得來一趟京津,便每日都讀幾遍,了解北洋政府治下的時事。

“還以為你趕不回來。”她說。

“不回來,怕有人搶著為二小姐領祈福粥。”他笑。

她注意力全在今日能不能見到他,竟忘了明日是臘月初八。

今天是元旦,明天是臘月初八,後天是她生辰。

許多年後,她想起1925年這一年的元旦,還在想真是巧了,連著三天的好日子。

路途中,時不時有人到車廂外問一句,有人想見少將軍,門外的人一律回答:在休息。車停了數次,車廂門僅拉開一次,林驍親自送了手信,何未見信封上寫著“即付丙丁”,想這是要緊的東西,要閱後即焚。

他看信,她瞧他。等信還給林驍。

她在火車的顛簸裡,感慨看他:“你在南方時,我常後悔沒多了解你一些。”

謝騖清和她目光相對:“現在了解,還來得及。”

她輕聲問:“你喜歡吃什麼?”

他想想:“過去愛吃家鄉菜,這些年不大吃了。在飲食上,我比較克製。”

“平時喜歡幾時起,幾時睡?”

“常年行軍,在睡醒之間沒有規律。就算睡,都不太能睡得沉。”

那晚抱著她睡,她稍一動,他就會醒。最後索性不睡了,靠在那兒在腦海裡畫東征的戰圖,排兵布陣。後來他在奉天閒下來,想這是日後兩人結婚同床的一個難題,不過問題在他,不在未未,須慢慢調節。

“去保定前,讀過什麼學堂?”

“觀潮學堂,”他道,“現在已不見了。”

謝騖清為她回憶說:“那時在學堂裡,常有老師在多地授課,會帶來不少反清和民主革命的報紙。家裡有請老師,教我海外各國曆史和地理。長過十歲,進了父親的軍隊曆練,再後來就去了保定。”

“你兩個哥哥都是這樣嗎?小小年紀就在軍隊曆練。”

他點頭:“我父親一生戎馬,為人樸素,家訓就隻有八個字:諸子從軍,為國儘忠。”

“媽媽不心疼嗎?尤其……”

“每次都很難過。”他輕聲道。

尤其是一個個都真正地儘了忠。

車又一路前行著。

“還有一個問題。”

謝騖清等著她問。

她輕聲問:“過去有過女朋友嗎?正式的那種。”

他有二十七年的人生路和她無關,太多的春暖秋涼,夏暑冬寒。謝騖清雖講過大概的軌跡,卻沒有和感情有關的細節。

他竟在回憶。

須回憶那麼久?有很多嗎?

“十八歲那年,二姐安排見過一個女孩子,”那年正是他最盛名時,“後來,他父親安排刺殺我,之後我去了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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