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醉顏對百花(1)(隆冬時節,天津寒風刺骨,...)(2 / 2)

夜闌京華 墨寶非寶 10869 字 8個月前

……

她像沒留神咬了酸杏子,算到牙根上。

“見過幾麵?”她酸溜溜地問。

“兩麵。”

“她喜歡你嗎?很喜歡?”

“不是很清楚。”他如實作答。

該是喜歡的。謝家少將軍權掌一方,功業初成。十八歲的他是何等意氣風發,見到那時的他很難不動心……尤其還是兩家商定好的準夫婿。

火車鳴笛兩聲,緩慢地停靠在一個本不該停靠的小站旁。

輕叩門打斷他們。

林驍進來,低聲道:“是那位秘書先生。”

謝騖清想了想,點頭讓人進來了。何未見是個戴眼鏡的陌生男人走入,伸手,無聲地問謝騖清討要一張報紙。謝騖清遞給她了一份《京報》,車廂門外站定了另一個男人的身影,何未接報紙到半途中,手微微停了下。是召應恪。

那天從九叔家離開前,嬸嬸告訴她,召應恪這回來天津是作為談判的代表之一,專程來接待謝騖清這些將軍們的。他是九叔的侄女婿,出公差順便帶了過年禮到九叔家,提前拜年。

嬸嬸說了這些,還試探問她是否還介意和召應恪的過去。

她和召應恪的事,似乎對每個人都要解釋一番。其實除了和親爹打官司、登報斷絕關係之外,何未身上的每一樁傳聞都不似表麵上見得那般。

當初召應恪在南洋的□□時,冒險從日本繞路過去,把她帶回國後,不久便傳回了哥哥的死訊。召應恪立刻和家裡說了私下的婚約,召家對何未沒什麼不好的印象,兩人又是自幼認識的,便和何知行商定下日子,等她年滿十七歲讓兩人結婚。

這樁婚事本無波瀾,直到何未和何家決裂,鬨得滿城風雨,召家便有了微詞。召家的意思是,百善孝為先,何未如此做實在讓未來的夫家沒有顏麵,須登報認錯。何未不肯。此事僵持到了她到十七歲,何未拿出了一份律師擬定的財產歸屬協議,上邊十分清楚寫明了嫁妝有多少,餘下的都歸屬於何二家的後人,與召家毫無關係。這個驚世駭俗的財產歸屬約定,讓召應恪的父親震怒,他們召家倒不是貪財的人家,但何未這種行徑聞所未聞,讓召應恪父輩顏麵掃地,召應恪父親認為何未拿出這個,就是在說召家已決意霸占何家航運……

先是和父輩登報斷絕關係,到了這一紙協議,召應恪父親再無法接受這個未來兒媳婦。召應恪知道何家航運的重要,並不介意在律師見證下簽字,無奈老父親堅持,在其中溝通許久都無果。他問她,可否私下簽了,何未沒有答應,對親爹那裡的百般算計,她已覺吃力,若還要對抗日後的夫家,實在怕自己應付不來。

召應恪父母坦蕩,並不代表召家全是好人。國內法律剛剛起步,她僥幸贏了親爹一次,不代表次次都能打贏這種官司。

最後,她見召應恪實在痛苦,就說,不如婚事算了。

那晚在西院的書房裡,召應恪聽到她這句話後,再沒說話,坐了足足半小時,喝了數杯冷茶便走了。半月後,他讓家中小廝遞來口信,說婚事已解決,隻有一個心願,能在何家陪她住三日,像在南洋一樣。

何未覺得自己有負於他,雖知此事必起流言,還是應了。那三日,兩人未做任何逾禮的事,隻是像在南洋時,一同吃飯,一同讀書看報,各忙各的,各自休息。

她甚至都不知道為何召應恪和姐姐訂婚。但姐姐何至臻自幼喜歡他,她早聽九叔說過。

那些關於召應恪拋棄她,選了何至臻,還有何至臻在家中痛哭等等……都是何家的傑作,為抬高大女兒而貶低何未。她不想深究,隻想離那個家遠一些。

但對召應恪,她總覺虧欠。

後來才有玉如意一事。因為救召應升被他冤枉,她也沒太生召應恪的氣。

何未對召應恪輕點頭,算招呼過了,翻看著報紙。她盯著一則廣告發呆,“著名的國貨,購買一塊試用,足抵洋貨皂許多”……這還是為了反日而掀起的國貨潮後,開始流行起來的宣傳語。

“將軍原來喜歡看《京報》,”秘書寒暄,“這報紙的主編可是很推崇十月革命的,還罵過幾位大人物。”北京的京報,上海的申報,兩大有名的報紙,抨擊軍閥政府毫不留情。

“若行事有據,何懼人言。”謝騖清評價。

秘書湊近對謝騖清耳語了兩句。

謝騖清略沉吟,他對何未輕聲道:“在這裡等我。”暗示她不要離開車廂。

謝騖清立身而起,跟著秘書出去了。

召應恪反而沒有動,隻是立在車廂門口。

謝騖清看了一看召應恪,先離開車廂,林驍則在一旁低聲對召應恪道:“召先生,請。”

林驍是在逐客。

那秘書是個人精,悄悄看斜靠在沙發上翻報紙的女孩子,猜測這位就是……謝少將軍的前緣和召先生的前未婚妻。這可真是巧了。

何未早習慣了這種無端的停靠,沒覺出異樣。

火車一旦跨省,就進入了不同人的地盤,經常有被迫停靠在小站等著被檢查的事發生。算起來,京津兩地因為聯係緊密,還算是最順暢的一段路程。

此處是京津交界地。

謝騖清等人往小站後的一處廢棄的鐵路走,那處停著一輛卡車,卡車上的人全是關外的軍官和兵。而謝騖清的人正和他們對峙著。

兩方當中坐著個人,被綁著手、堵著口,正是謝騖清去奉天辦要事時,讓人去抓回的要犯。此人是昔日構陷暗殺趙予誠的主謀,自從直係敗北,一直躲藏在關外。謝騖清此行出關,順利將人抓到,帶回天津,換了這趟火車。

眼前這一卡車的軍官遠途追來,就為了搶他回去。

在奉天,謝騖清已和他們的司令談妥,對方好麵子,大義凜然放了行,私下卻派人阻攔過幾次,沒搶下來。眼看火車就要到北京了,越往南,越沒希望搶回人。

於是他們發了狠,攔在這裡,擺出了勢在必得的架勢。

秘書在一旁賠笑:“那日我們在奉天多有得罪,大家都以為少將軍抓錯了人……後來一查,原來是趙予誠參謀的事。這就難怪了,難怪少將軍會為難一個小人物。”

秘書見謝騖清不說話,跟著又道:“趙予誠參謀為國為民,死得冤枉,這人我們確實不能保。隻是……但還是要說一句,這位是司令的親戚。”

秘書著重最後兩個字,盯著謝騖清。

謝騖清微微頷首:“林驍。”

他沒在關外處決,就是不想當麵把事做絕。如今既已入關,想要人,那便隻有一條路了。

林驍腰後有兩把槍,取下其中一把槍,遞給謝騖清。

“外衣給我。”謝騖清說。

林驍心領神會,脫下外衣遞給謝騖清。他知道將軍不想讓二小姐聽到槍聲,須找個東西消音。

秘書見謝騖清拿了槍,忙勸道:“少將軍再仔細想想,何必為了一個小人物得罪老司令?人都死了,死後還剩什麼?朋友多一個就是條路,何必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秘書先生,”謝騖清打斷他,“萬事莫貴於義。家國大義,同袍情義,都是一個將帥立身立命的根本。趙參謀為家國大義而死,又是我的同袍,若你是我,當如何選?”

謝騖清為槍上了膛,用林驍的衣服裹住手和槍。

秘書哪裡敢攔著一個血色山海裡走出來的名將,因為怕被誤傷,下意識退後了兩步,心驚肉跳地看向不遠處的軍官們。軍官們有的拔出槍,有的被同僚按住,司令的吩咐是“不失和氣地搶回來,傷幾個人沒什麼,不要傷筋動骨鬨到僵就好”……眾人忽然沒了應對的策略,沒想到謝騖清如此果斷,親自處決。

……

謝騖清的槍口對上那人,直視那雙驚恐的眼睛,輕聲道:“黃泉路上彆回頭,來生做個真正的人。”

沉悶的一聲槍響,被蓋在火車鍋爐的噴氣噪音裡。旁觀的召應恪背脊一僵。

像有血的味道,在風裡。

林驍俯身檢查後,對謝騖清確認點頭。

在淩冽寒風裡,謝騖清把衣服和槍給林副官,留了一段保全對方顏麵的話:“在奉天,司令選擇大義滅親,謝某感激不儘。今日要犯已處決,謝某為酬司令的大義,將人歸還故裡,由司令安葬。”

他在夾帶著血腥的風裡,往火車方向走。

謝騖清回到車廂,讓林驍端來一盆冷水。

林驍照例往銅盆裡倒了一點早熬煮好的中藥湯。謝騖清仔細洗過手,拉開車廂的門。見坐在沙發裡的女孩子已翻到了另一份報紙。何未一見謝騖清回來,眼裡亮晶晶的,趴在沙發扶手上柔聲說:“這趟車的飯菜不錯,稍後嘗嘗。”

他微笑著,輕點頭:“好。”

他坐回到另一個沙發裡,周身寒氣未消。

何未想拉他的手,他輕輕收回去,柔聲道:“外邊風大,手涼。”

言罷,他又道:“怕冰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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