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問得一愣,搖頭。
謝騖清沒再說,先一步走出,去見歡迎的代表。
等著接迎謝騖清的秘書早等在正陽門外,像京津途中的事從未發生過,禮貌招呼後,為謝騖清打開了轎車門。謝騖清臨上車前瞧了她這裡一眼,對林驍交待了兩句。林驍來到她跟前,輕聲說:“公子爺請二小姐先回家,他忙完就去見你。”
“快去吧,”何未柔聲說,“林驍你也辛苦了。路上都沒休息過。”
林驍對她一敬禮,跑去車旁,上了副駕駛位。
何未一想到謝騖清這次能住到過年,回到家都滿麵是笑意。
她洗過澡,蓮房替她擦著頭發,問她這一回見謝騖清是不是要再續前緣了?院子裡的女孩子們,隻有蓮房是篤定何未喜歡謝騖清的。因蓮房性子柔順話不多,何未也喜好和她說哦心事,均薑更像大姐姐,扣青像小孩子。
“他……”何未耳語:他脫了上衣抱著我,還親我身上。
蓮房睜大眼,怔了半晌,喃喃了句不像話啊,這可如何是好。
門外扣青道:“謝、謝家的貴客來了。老、老爺親自招待呢。”
這麼快就回來了?
何未一喜,去了東院。
到了書房,沒過屏風便有笑聲,竟是女人的。
莫非不止他來了?她一繞過去,見眠鶴熏爐旁並排隻坐著一個女人,輕輕停住腳步。那女人穿著件絲質的鵝黃色襯衫,鵝蛋臉上的一雙細長有媚。何未一露麵,對方便溫柔地望過來,隨即微笑。
“這便是未未。”何知行溫聲道。
“何二小姐,你好,” 謝騁如微笑著點頭,“我是謝騖清的二姐。”
竟是他姐姐。
何未也點頭,柔聲說:“謝二小姐,你好。”
“無須對我如此生疏,”謝騁如瞧著她,像瞧著件比紫禁城裡任何一件藏品都珍貴的稀世珍寶,柔聲說,“以後跟著清哥兒,一起叫我二姐吧。”
何未臉熱了。
她想問謝騖清怎麼沒來,但礙於兩人剛彼此介紹過,怎麼都要有一番寒暄才合適……
“去吧,”謝騁如說,“他在百花深處等你。”
何未望向二叔。
何知行微微笑著說:“謝二小姐是我的客人,我會招待好。去吧。”
何未輕聲說了句:“謝二小姐,再見。”
謝騁如笑著說:“下次再見,希望你能開口叫我一聲二姐。”
何未退出書房,心忽上忽下的。
他竟沒說……自己姐姐到京了。
她要了車,往百花深處去。過德勝門時,太陽還沒完全落山。
正好碰上駝隊過路,擋在車前頭,何未在陣陣駝鈴聲裡,想著方才見到的謝二小姐。有什麼呼之欲出,像隔著霧蒙蒙的玻璃窗,隻需她伸出手擦乾淨,便能見真貌……她靠在車窗邊,想著想著,臉便熱烘烘的,沒再好意思往下深想。
林驍在胡同口等何未,引路時輕聲問她:“二小姐從公子走後,沒來過百花深處?”
她搖頭。怎麼副官問了和他類似的問題?
林驍欲言又止,想想,也不必說什麼,稍後就能瞧見了。
何未踏著夕陽的光,輕輕走上兩節台階,推開虛掩的院門。
院子裡,林驍和讀書的已經帶著幾個軍官在收拾,恍惚像見到過去,軍官們提著一桶冒著熱氣的水,正澆著地上的厚冰。在滋滋的白煙裡,大家見她便笑了,去瞧等在正房門外的自家將軍。謝騖清披著大衣,像等了有一會兒了。
“這終於來了啊,”看院子白發老伯瞅著何未,“他前年寫了對聯,自己貼上說要給你看,我左等右等不見人,還以為你這丫頭出事兒了呢。”
老伯不認誰是少將軍,誰是何二小姐,隻認這昔日將軍的侄子和他的心上人。
何未瞧門框兩邊的新春對聯,因兩年的日曬雨淋由紅變淺紅,話是最喜慶的話,沒想到謝騖清也能寫如此入鄉隨俗的字句。
一副平平常常的對聯,便讓她眼熱了:“重新寫吧,要過新年了。”
“好。”他微笑著答。
何未要推門,發現大家都瞧著自己……
謝騖清是笑意最不明顯的,最後還是老伯著急:“姑娘快進去吧。”
她不解,輕輕推開門。
入眼,燈光下,滿屋子都是西府海棠,地上、桌上擺滿了。
不必想也都是兩年前準備好的……可惜碰上她這個遲鈍得要命的女孩子,沒有想到這裡有什麼,沒來看過。
“我真不會養海棠啊,”老伯在後頭抱怨,“生怕養壞了,等不到你來看……被你們小兩口折騰得啊。”老伯思想老舊,沒有談戀愛的概念,見何未來過幾次,早就認定是小兩口了。
何未眼睛泛了熱意,不想被背後的眾人瞧見,低頭進了屋子。
她望裡處,全被罩著紅紅綠綠的布,恐怕是看院子的老爺爺弄上的,老輩人對顏色的口味極相似。床鋪上沒被褥,剩了木板子。她往裡走:“不收拾好,今晚你睡哪兒,天都快黑了。”她知道謝騖清跟在自己身後。
書桌上有一方紙,被硯台壓在夕陽的光裡,瞧不清字,被灰蒙住了。
她愣了愣,難道是他兩年前留下的?
她背對著謝騖清,走到書桌前,那上頭果然寫著一行字,極短。她拿起那張紙,用手抹去灰塵,讓那行字更清晰了:
清少年言,山海不全,死而有憾。而今更堅定日後之決心,江河未清,吾拒往生。
山海不全,死而有憾。江河未清,吾拒往生。
謝騖清曾在這間屋子為人寫過無數次的送彆話,唯有這兩句是留給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