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千秋古城月(1)(他們回到家,何家九爺已等...)(1 / 2)

夜闌京華 墨寶非寶 9600 字 11個月前

他們回到家,何家九爺已等候在東院兒。

何知卿在北京城的宅院沒人住,懶得打掃,讓人收拾了東院兒大書房的那個院子,預備在北京住幾個月。等何家變動過去再說。

他人一到,兩個嬸嬸到,貓到,茶到,九爺平日喜歡的花樣兒多,一徑全帶過來了。何未進大書房,小嬸嬸剛給掛上帶過來的珠簾子……

她一恍惚,以為到了天津洋房。

何知卿行動不便,坐著輪椅往她身後瞅:“我侄女婿呢?”

謝騖清笑了笑,跟著何未進了屋子。

“我倒不是愛做長輩的人。若不是你要娶我侄女,倒是真想和你稱兄道弟,”何知卿輕歎,“咱們啊,沒這個兄弟緣。”

大嬸嬸實在聽不下去了,踢了他輪椅腿一腳。

何知卿一抿嘴,又是輕歎,算了,說正事。

他讓謝騖清和何未先坐了:“何家的事是家務事,其中彎彎繞繞太多,我懶得說了。不過有我在,亂不了。”

若說起來,北京這一支的何家起家,就是因為何知卿的生母。

何知卿的生母生自大貴人家,因同人有過私生子,不得不下嫁給何未的祖父,帶來的嫁妝讓何家有了根基,後來才生了何知卿。所以何家九房的地位曆來高。

何知卿自幼最受父親疼愛,在老父臨終前,答應過老父,為何家穩固,絕不和大房爭搶,以至於多年被束住了手腳,被逼到天津租界定居都強忍下了。

如今這些綁縛都被謝騖清解開了。

“其實這些侄子侄女對我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僅僅是因為父親的囑咐,想到何知儼一下台,大房那些孩子……”何知卿歎口氣,“不過是他應得的。你做了好,你做了我最不能做的,餘下都是小事。”

在何知卿眼裡,以後都是小事情,眼前卻有一樁更要緊的。

“我從天津來,耽擱了一班火車,見了青幫的人,” 何知卿說,“他們找我,是換一個消息,和你有關。說起來你要謝謝未未,若不是他們聽說你和未未十分要好,是不會想到能宰何家一刀,賣這個消息過來的。”

青幫在上海灘和天津衛的勢力最大,上海有杜月笙、黃金榮和張嘯林,天津是袁文會和劉文海。因為天津是水陸交通樞紐,幫會除了大煙妓院和賭場,另外一大收入就是裝卸運輸生意,碼頭裝卸,鐵路裝卸,還有貨運倉庫,甚至是工廠裡的裝卸,都要經他們的手納貢。何家就是做運輸的,自然是他們常年要吃的肥肉。

在這上麵,一直是何知卿替何未去應付。

“謝將軍啊,”何九爺笑著,輕聲說,“今晚六國飯店就是你的死局。”

何未愣住。

“南麵有軍閥買了不要命的人,進去六國飯店刺殺你。你聽聽,在六國飯店下手,你這對頭有多恨你,冒著得罪六國的風險也要你死,”何九爺輕聲又道,“你該感謝我們未未,他們青幫要賺我們的錢,是不會碰這個宅子的。但凡你換了一家小姐的閨房住,早就在床上身首異處了。”

謝騖清笑了笑。

“我曉得,你心裡想的是,殺你沒這麼容易,” 何九爺地替他說了,“但就算是貓,也隻有九條命。你死了多少回了?自己算算?還能再死多少回?”

何九爺凝著謝騖清,麵上仍有調侃,但眼裡的關心是認真的。

他方才說的是真心話,不為何未,他都想和謝騖清成為稱兄道弟的朋友。

謝騖清也坦誠布公地說了:“此事我知道。原本想昨夜走,躲開六國飯店這個舞會,但如今我人還在北京,就沒有理由不去。”

倘若不去,必會被對方察覺,那時就是連環殺局了。青幫的這一局還能顧著何二家,接下來的也許就不會賣何二家麵子,直接牽連她都有可能。

“今夜,我在廣德樓包了場,”何知卿直接道,“六國飯店是洋人的地方,東交民巷那一條路不是我們的。但東交民巷之外,四九城內,都是中國人的地方。”

何知卿道:“何家九爺回北京城了,宴客四九城。請謝少將軍賞光。”

這就是謝騖清可以不去六國飯店舞會的理由。

他倒也不怕得罪段氏政府,回去了,就是開戰之日,還談什麼得罪不得罪。

“我再多說一句,”何知卿說,“既要走,那便今夜走,那戲樓老板受過我的恩。我能保你出城。餘下的路,我相信謝少將軍比我有人脈。”

何未沉默到現在,差不多明白來來龍去脈,他本就該昨夜走,為自己留到今日。

“我該說的全說完了,” 何知卿深知牽絆謝騖清的是什麼,給何未打眼色,“你們說吧。”

何知卿讓大小嬸嬸一起離開,留了空間給他們。

“清哥,”她輕聲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實話?”

謝騖清要說話。

“我先說吧,”她慢慢地說,“我知道北上的代表團路過上海,被英國報紙刁難,抵製你們進租界。後來在天津,代表團的人見過張作霖,被勸說放棄主張……也知道,段祺瑞政府派代表敷衍你們,其實早在北京的領事館裡對各國公使妥協了。”

“清哥,希望下一次,這些是你告訴我的,”何未輕聲道,“我也想知道你在戰場上的事,你打贏了誰,受了什麼傷。你每天麵對什麼,隻要和機密無關的,就算隔著幾千裡,我都想知道。我不怕知道,最怕就是糊裡糊塗……什麼都不知道,你就不見了。”

她最後看謝騖清,輕聲說:“我向你保證,我不是一個你死,就追隨而去的人。就算你為國戰死了,我都能自己活下去。至多是,下輩子再找你。”

謝騖清沉默著,從她身邊立身而起。

他的軍裝上衣在進門前,給了門外的副官,他到珠簾外,接了軍裝上衣回來。他將一旁的高背座椅拉到她麵前,麵對著麵,坐下。

他從軍裝內口袋裡掏出來了一個女孩子用的白瓷粉盒,盒麵上印著紅紅綠綠的花與葉,當中被花草圍繞著一個大紅色“囍”。

“前年夏天,友軍臨陣叛變,我帶著人衝破突圍,和主力部隊走散了。一千多人,最後回來了一百多個,”他握著那個白瓷粉盒,“那時傷兵營有兩個護士,知道我有個女朋友,在一次喬裝去附近鎮子上買傷藥時,其中一個給我帶回來這個,說是……新娘子用的。”

他默了會兒,又道:“後來,她戰死了。”

像個普通軍人一樣戰死的。

當時他讓人護兩個女護士先走,兩個女護士對他說,將軍你當初不願意收我們在隊伍裡,就是怕我們是女人,要被俘了被人欺負,總怕我們落在敵人手裡,如果到今天你還考慮到我們是女人,優先讓我們走,那我們就真成這一千多人的累贅了。她們說,將軍,你說過我們兩個是傷兵的救世主,救世主怎麼能走呢?

後來挖深坑埋葬時,那些兵們都說,將軍這裡野獸太多,你把坑挖的深些,把姐姐埋在最深處,最安全……

她眼有熱意,輕聲問:“剩下那個,還活著嗎?”

“去了護士學校讀書。”

謝騖清拉過何未的手,把白瓷粉盒放到她手心裡。

“戰場殘酷,”他輕聲說,“以後我會儘量給你家書。”

她握住那白瓷粉盒,輕點頭。

兩人四目相對。

“今夜走吧,”她輕聲說,“這是最好的機會。”

何未從酒樓叫了主菜,連著買來的小菜擺了滿桌子。

她親自去做了九叔愛吃的木樨飯,其實就是蛋炒飯。木樨為桂花,那蛋炒飯做的漂亮了,飯上浮著的雞蛋花就和桂花似的。

“未未做這個是拿手的,八大樓都做不過她。”九叔得意道。

謝騖清拿起筷子,輕聲問了句:“喜歡桂花?”

在玉壺春,她摻了桂花香片在茅台燒裡。

她點頭:“從小就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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