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有幾年沒結巴過了。
她心一緊,忙起身,往樓下跑,唯恐是斯年出了事。
一樓沒人,她提著長裙邁過門坎,往西麵瞧,還是沒有,再迎著日光看東麵。
盛夏刺目的日光裡,一個身著軍裝長褲和襯衫的男人,正將軍裝上衣脫下來,和站在車旁怔怔望著他的斯年對視著。
“為什麼跟著我的車跑?”那個男人問斯年。
何未幾乎窒住,日光將他周身渡著光,那臉……還有低頭看斯年的動作……
她眼前一下子模糊了。
太像他,卻不是他。
這個男人太年輕了……
何未怔怔立在那兒,沒打斷他們。無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像的人。
斯年同她一樣,認錯了人,明知道年紀不對,卻還是仰著頭不舍地看著這個年輕將領。
濃綠的樹影在身旁,斯年顧不上遮陽,而是站在曬得人皮膚發疼的太陽光下,幾次張口,發不出聲音……
年輕男人嚴肅地問:“知不知道跟著車跑很危險?你家大人沒教過?”
斯年望著他,眼淚忽然掉出來。
年輕男人微微一愣,蹙眉:“哭什麼?攸關性命,不是隨便能胡鬨的。”
斯年哭得更厲害了,眼淚不停往下掉,掉完用手背抹,抹完接著掉。
……
“將軍,你對小孩子說話,儘量語氣軟和一些。”身旁的軍官看不下去了,輕聲道。
“你們是不是開車壓到她的東西了?”他問軍官,“書包還是什麼?”
“這倒是沒注意。”軍官被問得心虛,往開過來的路上看。
年輕男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再看小女孩。
“好了……不哭了,”他儘量溫柔,“壓壞了東西,賠給你。”
斯年哭著搖頭。
“好了。”他不得不語氣放得更軟。
未料,小女孩滿是淚水的手,竟輕輕拉住了他的左手。
他再次愣住,終於認真看了這個小女孩兩眼。
方才上車,他被副官提醒有個小女孩子追著車跑,讓司機停下,就隻顧著嚴肅教育這個小女孩子,卻沒認真看過她的容貌。這雙清水眼……像極了一個人。
他似發現了蹊蹺,努力讓聲音更溫柔些:“你是誰家的孩子?你母親姓什麼?姓何?”
斯年猛點頭,找回聲音:“是,是姓何……”
她著急地望到茶樓,想說媽媽就在樓上,突然看到茶樓門口這裡的何未。
年輕男人見女孩子眼睛一亮,跟著望過來,他在瞧見何未的一刹那,似是意外,又似如釋重負。他將軍裝上衣交給身旁的軍官,走向何未。
茶館內外照舊熱鬨著,進進出出,一見是個將領走近,都短暫地停止進出,讓開了。那個年輕男人軍靴乾淨,背脊筆挺地站定在她麵前。
“何二小姐?”年輕男人輕聲開口,帶著稍許試探,怕認錯人的試探。
她心跳得愈發快……
“鄙人,”年輕男人低聲說,“姓吳,吳懷瑾。”
她微微頷首。
“你……可認識謝卿淮將軍?”她聽到自己問。
吳懷瑾和何未對視著。
“謝卿淮已經死了,”吳懷瑾說,“死在金陵。”
她愣住,心跳停了一般。
“我小舅舅還活著。”他輕聲說。
她仿佛劫後餘生,握成拳的手漸鬆開。
像有一隻手抹去了玻璃上的水霧,她忽然認出這個年輕男人的眉眼。
八年前,六國飯店西餐廳裡的那個……身形瘦長,臉如白玉的男孩子和眼前這個身影重合了。隻能是他,也隻有他的外甥能和他長得如此像。
猛一見到謝家人,對外應酬自如的何家航運的主人,卻突然找不到寒暄的話了。她想問的太多……想問他的小舅舅還好嗎?
話到嘴邊,被壓下來。
室外的地方,不能問太多。
“你和你小舅舅,長得很像。”她輕聲說著,努力像普通的寒暄。
“母親也常這麼說,”吳懷瑾已經沒了昔日外露的驕傲,在戰場洗禮下,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沉穩和內斂,“她常提到你。”
她心一軟。真好,他母親還安然無恙。
如同謝騖清說過的,他們謝家護著這個叔叔留下來的唯一血脈,護得緊,哪怕剩下最後一個都一定是謝四小姐。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謝騖清的事,想問他,是否方便去一個安靜的地方聊聊。
他突然問:“二小姐為什麼不問小舅舅?”
“怕不方便,而且,”她輕聲說,“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若有空,我們現在去個安靜的地方。若有事要辦的話,我們約個時間,晚上見一麵。”
她說完,又道:“隨時隨地,任何時間我都可以。”
“我來找二小姐,就是為了這個,”吳懷瑾說,“從到北平,一直在找你。”
他先去了航運公司,見到一個叫胡盛秋的負責人,要到一個住址,跟著去了四合院,又被告知在此處的茶館。
本以為能輕鬆找到,不承想這裡茶館挨著茶館,從頭找起實在沒時間,粗略問過兩處後,決定先走,等晚上辦完事再去那個四合院兒。
若不是被那個小女孩追著車,恐怕就錯過了。
“小舅舅很快到北平。”他低聲說。
她剛平複的心,再次跳得飛快,快得發疼。
“很快。”他再次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