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嫌自己老了?總是強調過去,曾經,”她解他的褲腰,被謝騖清扣住了手,“不過也是……年紀不小了。”
謝騖清突然彎腰,抄抱起何未。
她人連著衣裳,全都浸到熱水裡。萬幸是貼身的裡衣,可被浸透了裹著身子,像被綁縛住,伸展不開。謝騖清隔著熱水,像她方才,為她一件件脫去衣裳。
倒不像她愛說話,全程除卻行動,沒說多一個字。
毛巾浸了水,擦上她的後背。
何未愜意闔眸:“清哥。”
“嗯。”
她臉靠著木盆邊沿,借水霧,看上半身未著衣衫,僅著長褲的謝騖清。他也十分愜意,拖過來一個凳子,跨坐在上頭,兩腿分開在木盆兩側。
“在香港,我給繼清洗澡,就是這樣,”他用白毛巾淋濕她的長發,握在手裡,慢慢給她洗著發梢,往上,耐心揉搓,“原想教他叫媽媽。沒教會,時間太短了。”
何未始終沒睜眼,把眼淚壓著。
比起許多人,能一家平安已是萬幸。
午飯時,她如他願,包了餃子。
統共煮了五盤,茴香豬肉,白菜豬肉,羊肉蘿卜,韭菜雞蛋,鴨肉粉絲。
“上一回隻有白菜豬肉的,”她小聲道,“這一回全了。”
謝騖清握著竹筷,愜意地要了一壺燒酒,就著糖醋蒜,慢慢吃、細細品。
“回來要辦什麼要緊事?”她吃罷,放筷問,“有需我做的嗎?”
第四次圍剿剛結束,他們以7萬勝了南京政府的40萬軍隊。戰場上的事她不懂,至少明白,以少勝多後,將士們須修整。此刻入京,絕不單單為私事。
難道為籌集物資?武器?
謝騖清直視於她。
何未等得忐忑,怕不好的消息。
他往小酒盅裡倒了燒酒:“這次回來,為抗日。”
何未怔住,盯著他。
謝騖清微笑著,回視她。
南京政府剛剛向各國借款,買下大量軍火,請來軍事顧問和專家,調集一百萬軍隊,準備對紅區展開第五次圍剿……而紅軍那邊至多十萬人。凶險非常。
不說圍剿的事,紅軍多在南方,如何跨越萬水千山,北上抗日?
“西北軍的人,決心抗日,”謝騖清看穿她的困惑,低聲道,“幾個將軍聯合了東北義勇軍,就在上月底成立了抗日同盟軍。前敵總指揮兼第2軍軍長,是紅軍的人。”
她斂住呼吸,心跳仿佛停了,能感知的隻有漸熱的血,流淌過身軀。
“我們要收複熱河。”他又道。
午後無風,六月的日光,透過窗子落到她的手臂和後肩,烤得熱。
她心裡的熱意,勝過這一切。
從元月一日開始的長城抗戰,曾是全國的希望。
山海關淪陷後,南京政府在全國抗日熱情的高壓下,調兵前往長城,正麵抵抗日軍進攻。那數月,各城市捐款款物,上至老人下至幼童,無不心係抗日。民兵團、婦女救助團,醫護人員,無不從各地趕往長城……
“長城抗戰那幾個月……死了許多將士,”她說,“那些內戰的將軍來到長城,沒有一個含糊的,都拚了命,”長期內戰,不少人憋著氣,遠望關外,終於等到被調回長城戰線,都拿出了軍人的骨氣,“堅持了幾個月,接連失守,最後都沒等到援兵。”
北方抗日無援兵,而四十萬軍隊在南方圍剿紅軍。
謝騖清默了會兒,說:“長城抗戰裡,我有不少舊相識。昔日一起東征北伐的。”
北伐距今未到十年,竟如隔世。
當年誓師北伐、力求南北一統的人,從未想過,有今朝國破的一日。
“撤兵以後,當地人偷偷掩埋了不少將士的屍體,”她輕聲道,“在長城腳下。”
“熱河的百姓都支持抗戰的,”她為他講那些密報裡沒有的,“他們好多就地參軍,抗日,還有許多農家把門板、屋子都拆了,搭戰壕……”
“他們不想淪陷。”她低聲道。
謝騖清從羊肉蘿卜的盤子裡,夾起一個掛著水滴的餃子,緩緩送入口中。他端起白瓷的小酒盅,仰頭,一飲而儘。
***
謝騖清北上行蹤隱秘,僅帶了兩個麵容陌生的警衛員。
其中之一就是熱河人,會蒙古語。
“抗日聯軍裡,有我們蒙古族的武裝,”警衛員坐在廂房裡,對扣青和均薑講,“還有被說服的當地土匪,都參軍抗日了。”
警衛員說完,接了扣青遞來的茶水,喝了口,像被牽動心事,默了會兒說:“我們熱河的奶茶,好喝。等熱河收複,請你們去。”
均薑心頭發緊,將蒲扇拿起來,為警衛員扇風。
扣青柔聲道:“我倒是會做奶茶,雖不及你們家鄉的地道,還是能解解饞的。”她說著,離開廂房,馬不停蹄為這個要上前線的警衛員去做奶茶了。
長城抗戰失敗後,扣青和均薑每每見街上穿著木屐和服走過的日本人,都心有戚戚。
她們不及何未和九先生思慮深,想得遠,眼看東三省和熱河相繼淪陷,心中惴惴,怕日後家鄉也被占領。而今聽說抗日聯軍成立,重見了希望。
兩人跟著自家小姐,認識謝騖清多年,對謝家少將軍有著崇敬之意。
謝少將軍說紅軍要抗日了,那就一定能勝。她們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