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蘭要比周向北出來的早。
等她出來後,閨女兒子都不見了,他們住過的屋子,甚至租都租不出去,裡麵一股子殘留的屎尿味。
向大雜院裡的人打聽她兒子閨女,還有她爹,兄弟都去哪了,大雜院裡沒有一個人搭理她。
最後還是孫大妮告訴她,她們回了老家,以及她兄弟媳婦偷大雜院裡旁人的大白菜被人抓走,也進去了。
她想立馬回老家,可她們兩口子以前借了那麼多人的錢,還有印子錢,她剛從孫大妮家裡出來要跑路,就被討債的人給堵了個正著。
趙玉蘭身上朝孫大妮借的買火車票的錢都被要債的給搜刮了去,在一個偏僻的巷子裡,
“幾位大爺,我給你們跪下了,你們行行好,再寬限我點時間,我男人在裡麵還沒出來哪,等他出來我們就把錢還給你們。”
趙玉蘭跪在幾個二流子麵前,這是之前借印子錢要債的。
“要是你男人出來後,你們還還不上,就不要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幾個二流子罵罵咧咧的走了。
趙玉蘭癱坐在地上,隻會哭了,她被那些要債的給打的,臉上沒有一塊好皮。
她是被騙了……那個劉秋眉和他那個所謂的啥有關係的表叔全是假的,她們被抓進去後,人家說他們那壓根就沒那個乾部。
她從裡麵被放出來的時候,她還不死心,連家都沒有回,直接跑去食堂裡找劉秋眉,食堂裡的人說她早就不乾了。
她甚至跑到劉秋眉的家裡,和她那個表叔的家裡,那裡早就已經人去樓空了。
在巷子裡一打聽,那個劉秋眉是才搬過來的,壓根就不像她說的那樣在這個巷子裡住了十幾年。
當然,她之前說的啥鄰居的兒子偷了自行車,使錢通關係撈了出來也是假的。
她最後又跑到劉秋眉表叔王大誌的廠子,進去一看,這個廠子當主任的人,也叫王大誌,可和劉秋眉的表叔壓根不是一個人。
在那一刻,她就知道徹底的完了,劉秋眉和她那個表叔,卷著他們兩口子借來的錢跑路了。
她在城裡,舉目無親,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身上更沒有一分錢,周向北從裡麵出來後,問她是咋過的,她也不肯說。
放印子錢的人見她兩口子一直還不上,直接敲斷了周向北的一條腿,之前的廠子他是回不去了。
他為了私利損害廠子集體利益,海城已經沒有廠子願意要他了。
就連街道都不肯幫他安排工作,掃大街的活都沒有他的份。
在一天晚上,這倆人趁那些債主不注意,偷偷的逃出了海城。
那些錢,他們還不上,也還不起。
周向北之前關係很好的哥們,老馬,連理他都不理他,欠人老馬的錢還不上,凡是認識他的,都恨不得啐他一口。
這些朋友同事的錢還不上,頂多就是被鄙視,奚落,瞧不起。
放印子錢的還不上,那可真是要命,那些要債的都是些流氓啥的,打起人來,眼都不眨。
倆人身上一分錢沒有,在路上要飯乞討,要夠了坐火車的錢,倆人就去了趙玉蘭的娘家,想把三個娃接回來。
天啊,到地方一看,他們的閨女兒子,簡直沒有人樣了,最小的周衛東背著大大的筐子,成天割豬草。
他們的大閨女衛紅,在家裡洗屎搓尿的,臉上還青了一塊,像是被人打的,瘦的就像骨頭架子一樣。
手上沒有一塊好皮,都搓爛了。
中間的衛麗,更是被趙玉蘭兄弟趙二狗的傻兒子,騎在身上當馬玩。
周向北看到這一幕,整個人氣的都要瘋了,一把推開騎在閨女身上的大牛,又把兒子身上的簍子砸在了地上,把衛紅正在洗的一盆子屎尿也打翻了。
周衛紅她們看到朝思暮想的爹娘終於來接她們了,她們甚至連哭都不會了,怔怔的看著他們,像傻了一樣,過了好大會,才委屈的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趙二狗見他三姐和三姐夫終於從裡麵出來了。
“三姐,三姐夫,俺幫你們養了這麼長時間的娃,你們不說謝謝俺,咋還這樣生氣的瞪著俺?
真是沒良心,白瞎俺幫你們養娃了。
你們既然出來了,就把帳算一下,之前借俺的錢,還有恁的娃吃俺的喝俺的,不多,就給俺三百塊錢就成。”
原本趙二狗還盼著他這個有能耐的姐夫給他還有他媳婦安排工作哪,安排個屁,工作還沒安排,他和他三姐倒是先進去了。
要不是他們進去了,家裡沒東西吃了,他媳婦也不至於去偷東西被抓。
弄的他現在媳婦也被關進去了,兒子也傻了……這都是他們的錯。
周向北見他獅子大開口,要三百塊錢,咋有臉說的啊。
還有之前他們借他的錢,這個小舅子的錢,還不都是趙玉蘭拿著他的錢給他的。
以前給了他多少錢,算都算不清了,之前就借了他一點錢,竟然還讓還。
還敢這樣虐待他的閨女和兒子,不把他們當個人,周向北拖著傷腿,和趙二狗扭打了起來。
甚至讓趙二狗還趙玉蘭以前給他的那些錢。
趙玉蘭這個時候,到底還是站在了周向北這邊。
她看到自己生的娃被他兄弟這樣對待,也是氣的不行,幫著周向北一塊打他兄弟。
“三姐,你敢幫著外人打俺,俺可是你親兄弟,你個賤人……”
趙二狗雙手難敵四拳……終於還是拿出來了點錢,把這一家五口給送走了。
趙玉蘭知道自己親爹癱瘓了,還去屋裡看了看他,隻見趙二狗就把他扔在床上的稻草堆裡,身上還給他蓋了一塊破褥子。
一走進屋裡,就騷臭難聞,屋裡還都是蒼蠅,天氣熱了,窗戶也不打開通通風。
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趙玉蘭走之前,幫他把屋裡收拾了收拾,還開了窗戶,幫他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裳,又喂他吃了飯,喝了水。
要走的時候,趙老根死死的拽著她的衣角不讓走,口中啊啊啊的叫,口水直流,斜著的眼睛費勁的瞅著這個三閨女,眼淚隻往下淌。
“爹,等我日子過好了,就把你接過去,你等著我來接你。”
趙玉蘭說完這話,就硬著心腸,把衣裳從她爹手裡拽了出來。
一家五口拿著從趙二狗那裡扣來的錢,坐火車回到了雙水村。
想回去投奔王翠芬她們,在火車上就聽到有人在說南方發大水的事,她們沒有多想。
誰知道一到村裡才知道,周向北的爹娘春上逃難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周向北見家裡的房子倒了也沒有人問,他用石頭砸開了屋裡的門,隻見屋裡的炕上已經長蘑菇了,屋裡啥也沒有了,被搬空完了。
村子裡的人變得很少,聽說老隊長一家人,至今沒有下落,還是老村長回來當了大夥的主心骨。
因為年前播的種,一場洪水全毀了,村子裡的人餓的麵黃肌瘦的,都勒緊了褲腰帶,說話都無精打采的。
老村長問他咋回來了,還這個樣子,周向北實在沒臉提自己在城裡的事,無論對方咋問,都不肯說。
來到三叔周紅眼家裡,原本想要點吃的,可他三叔一家日子也難過著哪,煮了一鍋野菜湯,他們一家子過來了,也不說讓他們吃點的話。
周紅眼見這個最有出息的大侄子,這個德性回來了,就知道在城裡肯定混不下去了,才回來的。
那嘲諷的話,一茬接著一茬,不止周紅眼高興,就連江槐花都高興的不行。
看到以前風光無限的大侄子,如今這樣的落魄,給她們吃不飽的生活添了一件喜事。
真是以前怎麼舔周向北的,現在成倍成倍的踩回去。
“怎麼就弄成了這個樣子,早知道還不如在家裡種地哪,你不是在城裡當啥技術員嗎?
俺看你,還不如恁栓子兄弟哪,至少他的腿好好的,沒有成跛子。”
“以前那麼有本事的向北哥咋也這個樣子回到咱這個窮溝溝裡了……
這往後是準備和俺們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人在地裡搶食吃嗎?”
周向北站在一旁難堪的不行,不僅他難堪,就連趙玉蘭和周衛紅她們都躲不掉。
後麵周紅眼和周栓子壞心眼的告訴周向北,他的爹娘如今在榕城過好日子哪,並且把住哪也都和他說了。
周栓子在家,越想越是這樣,他那個奸猾的二大娘裝病,為的就是不想拉扯他們,生怕被他們占便宜。
都是親戚,哪有這樣的,更何況他們還是他的親二娘,親二伯。
周紅眼一家的日子,少了周大發的幫襯,又少了周老摳的,日子過的難著哪。
周栓子心愛的小寡婦見跟著他吃不上飯,已經拋棄他了。
他過的不好,旁人也休想過的好。
他那個二大娘二大伯之前不是說,周向北這個堂哥對他們不好,不孝順嗎,就讓周向北帶著一家子去找他們。
……
周向北原本想在村子裡借點錢,坐火車去榕城,可把整個村子借來一遍,愣是一個子都沒有借到。
他不甘心,又跑到隔壁村子大姐周芳芳家,彆說朝她借錢了,她大姐看到他這個兄弟,還朝他借錢哪。
“向北啊,你在城裡這麼多年,攢了不少錢吧,借你大姐幾個,讓大姐去買點糧食,你姐夫和你外甥他們餓的都在炕上攤著哪。”
周芳芳也餓的臉都浮腫了,看到這個在城裡當技術員的兄弟,就像看到救星了一樣。
可周向北哪有錢,他都這個樣子了,在大姐這他一家人又喝了幾瓢水充饑,勒緊了褲腰帶,接著去二姐家裡。
這一去,才知道二姐和那個王安離了婚,在城裡又找了個男人,甚至把自個的閨女王小杏都扔在了鄉下。
他找過去的時候,王小杏正被她奶奶張桂蘭擰耳朵,那耳朵擰的都出血了,嘴裡罵著她乾活少偷懶啥的。
王小杏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個大舅了,也不認識這個人就是她大舅。
當她知道後,求著大舅把她從家裡帶走,她想她娘了,她想去榕城找她娘。
她不想留在這了,往後她聽話……周杜娟自打把王小杏扔到鄉下,王小杏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以前她娘在這個家的時候,她的日子過的還行。
現在沒有她娘了,那日子過的遭罪著哪。
她被她奶奶打罵,她那個爹就知道躲出去,裝看不見,日子過的越難,她就越想她娘周杜娟。
跟著她娘周杜娟,有吃有喝的,還能穿好衣裳,之前她娘說還要送她去上學哪,讓她生活的像城裡的女孩一樣……
她剛回來那天,身上穿著的那件好衣裳,就被她奶給扒走了,扒走賣掉後,給她哥王小兵買了雙新鞋。
沒借到錢的周向北,怎麼可能帶她,帶她路上又是個累贅。
“小杏,等大舅到了榕城,就把你接到你娘身邊,你放心……”
“大舅,你可一定要說話算話啊。”
瘦巴巴的王小杏緊緊的在門口揪著大舅周向北的衣裳。
“還不快滾,你們周家的人還有臉蹬俺家的門。”
張桂蘭脫掉腳上臭氣熏人醃臢的布鞋,朝周向北他們砸了過去,正巧砸在了周向北的臉上,可把周向北給惡心壞了。
“你們周家出了周杜娟那個不守婦道的賤/貨,背著俺兒偷人,俺打死你個龜孫……”
張桂蘭回院子裡拿著鋤頭,要打周向北他們。
周向北連忙拐著木棍,一瘸一拐的跑了。
張桂蘭餓的原本就沒勁,追了一段路,就累的追不動了,氣喘籲籲的坐在地上,罵著不檢點的周杜娟。
她就知道,她那個不安分的兒媳婦,要不是在城裡有人了,才不會和她兒子離婚的,那就是不正經的女人。
彆看平時裝的怪老實,其實一點都不老實。
婚前還不知道跟多少男人胡混過哪,哪個正經的黃花大姑娘,啥也不要的,願意跟一個帶娃的男人過日子啊。
當時她沒看出來,還挺美的,覺得是她兒子有本事,拿捏住了這樣的女子,可後麵幾年,越想越不對勁。
那就是個浪/貨……
果不其然,孫女王小杏回來的時候,把啥都說了,說那個不要臉的,帶著她一奔到城裡,就住進了那個野男人的家裡。
這肯定是逃難的那段時間,倆人勾搭上的,那個周杜娟裝的真好,在她們麵前一點馬腳都沒露出來,哄的她兒子和她離了婚。
要是早知道她在外麵有了相好的,她說啥也不讓她兒子和她離婚,就是拖,也要拖死她。
提起這事,張桂蘭就說不出的後悔,當初成全了那個不要臉的,就應該讓她兒子把她打的下不來床。
聽丫頭片子說,她還破壞人家的家庭,那個野男人是有媳婦,有娃的……瞧瞧,這都啥人啊。
當初真不應該讓她進她王家的門。
這樣的人配不上她兒子,都把她王家的地給弄臟了。
不僅水性楊花,還心腸冷硬,真不愧是周家的閨女。
和她那個冷血的爹娘一模一樣,逃難的時候,她爹娘說啥也不管他們,他們還是親家哪。
也不管自己的親閨女……周杜娟和他們學的真一樣。
現在連自己的親閨女也不管了,把這個賠錢貨扔在村口就一個人走了。
這幸好沒讓她看到那個不要臉的,看到她,非要把她給揍一頓才解氣。
王安自打從閨女口中知道了周杜娟的那事,整個人都變得話少了,拉著一張臉子,沒人知道他在想啥。
他的那個娘,也不知是真精明還是假精明。
知道這事後,就在自個的村子裡罵她那個水性楊花的前兒媳婦周杜娟,弄的這事村子裡的人都知道了。
都知道王安被戴了綠帽子,周杜娟為了城裡的男人,不要他了。
在村子裡罵完就去雙水村罵,可周老摳一家都沒有回來,她也不知道罵給誰聽的。
反正附近幾個村子都知道了這事,都笑話戴了綠帽子的王安。
媒人給他介紹對象都不好介紹了,他這已經是三婚了,並且有個那麼大的兒子還有個閨女。
主要是名聲也不好聽了,他媳婦為了旁的男人,把他拋棄了。
村子裡的媒婆給他說的寡婦,寡婦也嫌棄他,總有一種撿破爛的感覺,說啥不願意。
這個時候,十裡八鄉都很難找到一個離婚的婦女,隻有幾個死了男人的寡婦。
寡婦寧願嫁給光棍,也不願意嫁給這樣負擔大,有了兩任媳婦,名聲還不好聽的王安。
王安在村子裡連頭都抬不起來,走到哪,都有人說他的閒話,議論他。
他以前在村子裡是多體麵的一個人啊,現在弄得狗屁不是。
……
周向北他們沒有借到錢不說,還碰了一鼻子的灰,之前結痂的傷腿,又開始流血了,疼的像針紮的一樣。
他躺在地上緩了好大會,頭上都是冷汗。
這下隻能像離開海城一樣,一邊往榕城走去找他爹娘,一邊要飯。
原本以為要飯的時候,再要點錢,用不了多久就能攢夠去榕城的火車票的錢。
可這不像海城,這裡春上剛遭了難,誰有哪個閒錢給他們啊,就連乞討要飯,都有點要不到。
費儘千辛萬苦,這才走到榕城。
“娘啊,兒子差點就見不到你和我爹了……”
周向北委屈的不行,路上的日子,他們是靠著吃草,才咬著牙熬到這來的。
“你們過來乾啥?不在那過你們的好日子。”
王翠芬不用想,就知道他們出事了,出的事估計還不小。
當初離開海城的時候,她聽外麵的人說,收受賄賂,廠子裡要開除他。
即使被開除了,咋成這個熊樣了?
王翠芬和周老摳一點都不可憐他,因為這都是他自找的。
他為了那個害他丟了工作的媳婦趙玉蘭,甚至趕走他們,嫌棄他們在那破壞他的家庭了。
這件事王翠芬永遠不可能忘掉,他們為的是誰啊,還不是他周向北嗎。
可他就是個白眼狼,他們對他好,他要趕走他們,白瞎了他們把他養這麼大,還供他上學當上了工人。
這樣不孝順,沒良心的人,竟然還有臉找到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