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良這次回來,和上次已經時隔了幾年,心境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他兩年前,從南嶺農場離開後,去調查了一些往事,要不然早就回來了。
崔家,
“媽,吃藥了。”
崔婉儀一手拿著藥,一手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水,朝坐在沙發上,修剪花枝的潘烏雪走了過來。
“媽,這些花,待會再剪吧……”
崔長亭下班回來的時候,就見地上是水和玻璃片,婉儀的手被熱水燙的通紅通紅的。
甚至都起了水泡。
而他妻子潘烏雪,正淡定的插著花。
看到這一幕,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她又發脾氣,為難閨女了。
“爸……”
崔婉儀像是才看到崔長亭似的,連忙把燙傷的手背在了身後。
“我媽下午忘記吃藥了,剛剛都怪我水杯沒有端穩,我這就去拿掃把。”
“你先處理一下手上的傷,我來弄。”
崔長亭放下手中的公文包,去拿掃把,把地板上的玻璃渣給掃走了。
不肯去抹藥的崔婉儀拿來了拖把,
“爸,我手沒事,過兩天就好了,媽還沒吃藥,我再去給她倒一杯水。”
把地上的水跡拖乾淨的崔婉儀,轉身又回了廚房。
崔長亭看著她的背影,心裡對這個閨女,忍不住更加的心疼和愧疚了。
他在潘烏雪的身邊坐下,看著她自顧自的插著花,姣好的麵容,就像很多年前一樣,他忍不住走了一會神,
“烏雪,婉儀是咱女兒,你彆總是為難她。”
崔長亭替崔婉儀說著話,麵對潘烏雪的時候,他的聲音很低,也很溫和,有種低三下四的感覺。
潘烏雪插花的動作,猛地一滯,然後拿著桌子上的百合花,啪啪啪的朝旁邊的崔長亭的臉砸了過去。
“媽,你這是乾什麼?”
倒了一杯溫水的崔婉儀,見她媽在打她爸,急匆匆的跑過來攔。
“我沒事,我沒事……”
崔長亭撥開了臉上的花,神色有種說不出的狼狽。
要是在二樓,她想怎麼打他都行,可這當著女兒的麵,崔長亭臉上有些不自然。
“哼。”
潘烏雪把手中的殘花,扔在了崔長亭的臉上,也不插花了,要上樓。
從崔婉儀身邊過去的時候,連看她一眼都沒看,拿她當不存在的人。
“婉儀,我先上去看看,你把水給我吧。”
崔長亭知道,烏雪不認可婉儀這個女兒,所以剛剛才那樣的生氣。
可他們的女兒家玉已經找不到了,這些年陪在他們身邊的是婉儀。
婉儀才是他們的女兒……他接過水杯的時候,目光在這個女兒的手麵上的燙傷那,停留了幾秒,然後想了想,
“你這幾天,收拾下行李,我準備送你出國了。”
烏雪脾氣差,婉儀從小到大受了她不少的委屈。
可她從沒有抱怨過,反而還儘心儘力的照顧烏雪。
這個女兒太懂事了,把她送出國,在那先上幾年學,然後再接手他嶽父在那邊的生意。
這裡麵有對這個閨女的補償,也有對她的疼愛。
在他心裡,她就是接手潘家生意最合適的那個人,她能力也出眾,肯定不會讓他失望的。
之前他還在他親侄子養民和她之間,猶豫過,可從上次談話後,他心裡就偏向了她這邊。
“爸,我不想去……”
崔長亭不給崔婉儀拒絕的餘地,直接上樓去了。
見他走了,崔婉儀轉過了身,眼中對出國的抗拒漸漸淡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手上的燙傷,又看了一眼二樓,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
二樓房間內,
“烏雪,你彆這樣,家玉已經找不回來了,咱有婉儀這個閨女,不好嗎?”
崔長亭勸著潘烏雪。
“婉儀就是咱的家玉,你就當那個孩子,生下來就死了。”
當年,他們在海城那邊的醫院生的孩子,孩子被偷後,不是沒有找,找了,可是沒有找到。
烏雪受不了這個打擊,就是在那個時候,神經失常了。
說來也巧,他在下班的路上,碰到了一個彆人遺棄的女嬰,想著烏雪因為想孩子想的病了。
就把這個女嬰抱回了家,騙烏雪說,這是他們找回來的女兒。
烏雪見女兒找回來了,很高興,病也快好了,整天抱著這個孩子不撒手。
可突然有一天,烏雪再也不抱她了,對她冷漠的很。
他知道,她發現她不是那個孩子了。
那個孩子生下來,胸口帶著一顆紅痣,這個孩子沒有。
後麵,烏雪整天抱著一個枕頭,衝枕頭喊家玉,病的也越發嚴重。
“她不是,她不是,崔長亭,你彆想再騙我。”
潘烏雪變得很激動,瞪著崔長亭,再然後安靜了下來,
“我的家玉會回來的,會回來的,誰都不能替代她,我的女兒,我的家玉……家玉……”
“咱的家玉會回來的,來,把藥吃了。”
崔長亭跟著她來到了窗戶邊,哄著她吃藥。
都二十多年了,那個孩子還怎麼可能回來,崔長亭很早就當她已經死了。
潘烏雪不搭理他,而是呆呆的看著大門口。
那裡有一個人,一個很熟悉的人。
“二姐!”
站在門口的潘良,看到了窗戶邊的二姐,衝她招了招手。
“潘良?”還活著?
崔長亭認出了自己的小舅子,因為除了他,不會有人喊他妻子為二姐。
下樓見到潘良,比在樓上看的更清楚,這是麵對麵的。
他變化很大,老了很多,和當年的他簡直判若兩人,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這個小舅子,穿著一身西裝,腳上是擦的噌亮的牛津皮鞋,剛留洋回來,渾身透著洋派味。
整個人用意氣風發四個字形容也不為過,在西餐廳吃著牛排,和他們侃侃而談國外的見聞。
可此時,他穿著樸素的中山服,腳上是布鞋,頭發淩亂,像是幾個月沒有理過頭發似的,胡茬也長了出來。
黑了,也瘦了,身上當年的那種鋒芒,全都被磨平了,在他身上能看到那種經曆了很多事後的滄桑和沉穩。
他都有點不敢認他。
“姐夫。”
“潘良,真是你啊……?”
崔長亭神色很激動。
他這個小舅子之前是去了海城,後麵聽說被下放了,可他不知道被下放到了哪裡。
他也沒往這邊寫過信,都多少年了,少數也有十一二年了。
他都以為他死在了被下放的地方。
站在崔長亭身後的崔婉儀,打量著這個突然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小舅舅,臉上的神色有些牽強的慌。
他不是死了嗎?
她對這個小舅舅沒多大的印象,不過家裡有他的照片,他和照片上挺像的,能看出來他就是他。
“姐夫,這些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潘良進了家門,和姐夫崔長亭寒暄著,目光找著他的姐姐。
“這些年,你去哪了,我聽說你被下放了,這十幾年,怎麼不聯係家裡,我和你二姐都很掛念你。”
“舅舅。”
崔婉儀喊了人。
“這就是婉儀,你還記不記得了,我和你二姐的閨女。”
潘良離家這麼些年,當時走的時候,婉儀還是個小姑娘,現在肯定認不出來了。
“我記得,都長這麼大了。”
潘良衝崔婉儀笑著點了點頭,可態度裡,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疏離。
崔婉儀明顯也感覺到了,但沒有多想,畢竟這麼多年不見了,生疏是肯定的。
“舅舅,您喝茶。”
崔婉儀手腳麻利的泡了一杯帶茶葉的水出來了。
潘良接了過來,環視了一圈,
“王媽沒在家嗎?”
王媽是潘家人,潘烏雪都是她給帶大的,因為無兒無女,後麵就一直以親戚的名義,留在小樓這照顧潘烏雪。
對於王媽來說,潘烏雪不僅是小姐,更是女兒。
這些年,潘良私下裡,一直和王媽有著聯係。
上次他從農場回來看望二姐的時候,王媽還在家裡。
因為那個時候,崔長亭出差去了,崔婉儀在北嶺,家裡隻有王媽和潘烏雪。
所以崔長亭和崔婉儀,對潘良回來的事,還一無所知。
“王媽……王媽身體不好,前兩年她侄子把她接走了。”
崔長亭看了一眼女兒崔婉儀,然後對小舅子潘良說。
潘良把這些都看在眼裡,沒有聲張,王媽是什麼樣的人,他很清楚,她沒啥親戚,隻有一個遠方表侄。
她是不會主動跟他走的,因為放不下他二姐,並且王媽早就把這當成家了,除非是有人趕她走。
“二姐。”
潘良見他二姐下來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水杯,快步走了過去。
潘烏雪怔怔的看著他,看了好一會,潘良也不說話,任由她看。
他二姐的病,時好時不好的,有時候能認人,上次他過來,二姐躲在王媽的身後,說不認識他。
潘良都沒打算他二姐能認出他,可下一秒,他的手被人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