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窯洞裡的炕上擺著一盆噴香的雞肉,還有沿著鐵鍋,浸滿雞湯的貼餅子,挨著鍋的那一麵,金黃焦脆。
王春見今個吃這麼好,有些詫異,
“石頭,去地裡喊你姑奶回來吃飯。”
“喊啥喊,不準去喊,你表姑中午不回來吃了,今個上午出門的時候,她帶口糧了,在地裡吃就行。
這樣不用來回跑,耽誤乾活。”
端著碗筷的何翠翠走了進來,製止了去喊人的兒子。
“再說了,家裡好不容易殺一隻雞,她要是在家,她多吃一塊,你們就少吃一塊,你咋就這麼傻啊……
俺這可是給你和咱倆兒子補身子的。”
何翠翠一邊埋怨著男人,一邊往桌子上擺著碗。
“大石,小石,快過來吃飯。”
兩個兒子一骨碌的脫了鞋,爬上了炕,拿著筷子,迫不及待的夾起盆子裡的雞肉就啃。
王春沒有動筷子,坐在炕上,耷拉個臉。
“你是家裡的頂梁柱,靠你養這個家的,快吃。”
何翠翠把盆子裡的大雞腿,夾到了王春的碗裡,愛呢的瞪了他一眼,
“人家這是心疼你,你還怪俺。”
“不是怪你,這雞腿留給表姑吃吧。”
王春為難的不行,他當然感覺到他媳婦是在心疼他,可他們背著表姑在家裡偷吃雞肉,這……
“留啥留,你彆管她了,你吃你的。
你前兩天給人箍窯這麼辛苦,快補補。”
之前王春就想跟著老師傅學箍窯,彆管啥,這至少是一門手藝。
可因為手裡拿不出送禮的錢,才一直沒能去拜師。
後麵拿著王媽的錢,就跟著附近村子的老師傅學跟人箍窯。
學了一年多,現在在給他師傅打下手。
“爹,這雞肉香的很,你快吃啊。”
王春的兩個兒子吃的滿嘴流油,大的那個,甚至連細小的骨頭都給嚼碎咽了下去。
被媳婦兒子催促的王春,隻好拿起了雞腿,啃了起來,有點食不知味。
“這就對了,趕快吃,今個敞開肚皮吃。”
何翠翠把剝好的蒜掰,放到了王春的麵前,讓他配著解膩吃。
就在一家四口,圍著炕桌,吃的美的不行的時候,大門被人給敲響了。
何翠翠和王春的臉色立馬變了,她從炕上下來,來不及穿鞋,趿拉個布鞋,端著剩下的那盆雞肉,在屋裡急的團團轉,找著可以藏的地方。
“櫃子,櫃子。”
王春怕他表姑發現他們偷吃傷心的慌,一邊穿鞋,一邊把貼餅子給藏到了米缸裡。
那兩個小的也懂事的很,撿著炕桌上的雞骨頭扔在了草木灰堆裡。
藏好雞肉的何翠翠又把地上的雞骨頭,用腳踢了踢,踢到了木床下麵。
打開了關著的堂屋門,朝大門口急匆匆的走去,臉上帶著笑,
“姑,不是給你帶口糧了嗎……你找誰啊?”
隻見外麵敲門的不是上地乾活的表姑,而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請問,王素芝是住在這裡嗎?”
王素芝就是王媽的名字。
“王……王素芝是俺表姑,你找她乾啥嘞?”
眼前這個人,穿戴像城裡人,何翠翠打量著對方。
“誰啊?”
王春走了過來,他也不認識麵前這個男人,
“你是不是瀘城那邊的?”
隻有瀘城那邊的人才回來找他表姑,這個很有可能,就是他表姑以前的東家。
潘良表明身份後,這兩口子異常熱情的把人請進窯洞裡了。
“恁喝茶,喝茶。”
王春從灶房用他們平時吃飯的碗,給倒了一碗的熱水。
這裡是鄉下,喝茶的意思,就是喝白開水,裡麵是沒有茶葉的。
潘良連忙站起來,接了過來。
“王媽沒有在家嗎?”
“表姑……表姑去地裡鋤地去了,中午不回來吃飯,你找她啥事啊,俺去叫她回來。”
何翠翠麵對潘良,提起表姑有些心虛。
潘良看了一眼屋裡兩個孩子油亮亮的嘴巴,眼中閃過一抹沉思,
“不用了,你告訴我去莊稼地的路就行。”
這窯洞裡飄著一股子濃鬱的雞肉味,讓人想聞不到都難。
王春隻好帶著潘良去地裡找他表姑去了。
倆人到了地方,就見王媽正坐在地頭的棗樹下,啃著又涼又硬的玉米餅子,吃的很費勁。
“王媽?”
王媽已經一兩年沒有聽到有人喊她王媽了,她不敢置信的往後看,手中乾巴巴的玉米餅子掉在了地上都沒發覺。
“潘良同誌?!!”
那段歲月,王媽為了避嫌,對他們都是喊烏雪同誌,潘良同誌。
見是他來了,她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見他還站在那,眼睛瞬間門酸了起來。
潘良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你咋才來接我啊?”
王媽委屈的拍打著潘良的胳膊,眼淚嘩的下來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會來接她的,接她回家,回瀘城的家。
“都是我不好,我來晚了,應該早點來接您的。”
潘良自責的不行,他沒想到崔長亭他們會把王媽趕出來。
“不怪你,不怪你……”
……
站在一旁的王春很尷尬,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個人才是他表姑的侄子哪。
潘良來接她了,王媽說啥都要跟他回去,她來的時候拿個小包袱,走的時候,還是個小包袱。
“姑,在這住的好好的,你走乾啥?要走也不用這樣的急啊?”
王媽從地裡回來後,在屋裡沒咋收拾,就出來了,緊緊的挎著潘良的胳膊,生怕有人不讓她走似的。
“感謝這段時間門你們對她的照顧,我要把她接回去了。”
原本來的時候,潘良準備給他們留下一筆錢,作為這一兩年照顧王媽的費用,可來到了這之後。
見到他們背著王媽吃雞肉,讓王媽一個人去地裡乾活,給她吃玉米餅子,他就打消掉了這個念頭。
要是他們對王媽好,潘良不僅會給他們錢,還能在城裡給他們安排工作。
床底下的雞骨頭,王媽看到了,感到很心寒。
她來了這後,不僅把體己錢都給了他們,還不分晝夜的給他們乾活。
怪不得中午不讓她回來了……
“姑,你在這再住兩天吧。”
王春挽留她。
“是啊是啊,在這住兩天,俺這就給恁殺雞去。”
之前何翠翠見這個表姑是被趕出來的,本來以為回不去了,以後靠她們養。
誰能想到,人家還跑到這窮鄉僻壤,鳥不拉屎的地方接她回去。
要知道,她這個表姑以前伺候的是啥資本家,比她們村的地主老爺還厲害哪。
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世事變了,不打地主了,也就是說這樣的人家又起來了。
那之前留下來的家底,不容小看,說不定夠她們鄉下人能吃兩輩子的。
這眼瞅著,這個表姑又有前程了,這個人對她又恁好,她腸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有這一天,她就對這個表姑好點了。
“不吃了,我們這就走。”
王媽片刻都不想再留在這。
何翠翠見留不住她,連忙把自己的倆兒子推到了表姑麵前,
“姑,你回去後,可不能忘了你親侄子,還有俺這個侄媳婦,還有你這倆孫子。”
杵在一旁的王春不吭聲,沒臉吭聲。
王媽沒有搭理這個勢利眼的侄媳婦,而是看向這個表侄子,
“春娃,姑的那些錢,姑也不朝你要了,你就留著花吧,姑走了,你們好好過日子。”
王媽就這一個侄子,雖然說是表的,但以前逢年過節的時候,她都會給這個侄子寄東西。
在這住了兩年,隻有這個侄子對她好,但奈何怕媳婦。
“姑,那是你的錢,俺不能要。”
王春愧疚的不行,臉色漲紅,想起了以前種種,
“你趕快把錢拿出來,還給姑。”
“俺還哪有錢,姑的錢不都用來給咱箍新窯了嗎?”
何翠翠見她男人讓她把拿這個表姑的錢再還給她,何翠翠說啥都不願意。
那些錢是她好不容易要到手的,是她的,咋能再還回去。
要是還回去了,那她兩個兒子咋上學,家裡花啥,她娘吃藥咋辦?
“箍窯才花了幾個錢,剩下的錢哪?”
原本箍窯,是王春被何翠翠逼著,朝表姑“借”的錢箍的。
他們“借”了表姑的很多錢,都是有借無還的那種。
這是何翠翠這個鄉下女人的小聰明,這樣既可以從王媽那要到錢,又能不破壞她們之間門的親戚關係。
拿著王媽的錢,給自己的娘買的罐頭,麥乳精,雞蛋糕……這些東西,王媽都沒吃過。
“你不當家,你不知道柴米油鹽貴。
家裡五個人,每次蒸的餅子,都不夠吃,哪還剩下啥錢?”
王春見何翠翠說啥都不肯把錢拿出來,又氣又急,
“何翠翠,你今個要是不把剩下的錢拿出來,俺給你沒完……俺要和你離婚。”
他們已經花了他表姑不少錢了,剩下的錢說啥也要給她。
原本後麵的錢就是打著替她養老的名義,把她的棺材本要到手替她保管的。
現在她要回去了,這錢咋還好意思攢在手裡不還她啊。
“姑,這箍窯的錢,以前朝你借的,你放心,俺一有錢,俺就給你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