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姑滿心盼著一夜之間長大成人,這跟夏姐兒的願望顯然完全相反。
雖然她剛過六歲,但李氏已經不那麼縱容她了,每天她都得在家裡摸半個時辰的針,李氏還給她定了個小目標——在六月前繡個荷包出來給魚姐兒做生辰禮物。
姊妹兩個感情素來要好,夏姐兒也沒不願意,隻是時常繡著繡著就開始躺在地上嚎啕大哭,李氏還沒把鍋鏟舉起來,她又猛地坐起來哈哈哈大笑著往上添線。
這一通癲狂之態惹得全家都很關注這個注定命運多舛的荷包,魚姐兒做為準主人也時常來巡邏視察夏姐兒的修煉進度,一連幾天都遇見夏姐兒又哭又笑,她良心上有些承受不起了,道:“你跟大姐說說,究竟有什麼心事?是不是不想繡?”
“大姐,我沒事,我就是沒見過那麼醜的魚呐,好醜好醜,看著倒不像我繡的像娘繡的。”夏姐兒睜著星星眼看她,滿懷期待地道:“阿公說女兒隨娘,娘繡得就不好爹還穿呢,我繡不好大姐你也戴的是不是?”
張知魚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如今她在南水縣多少也算個風雲人物,怎能隨意帶個醜東西出門子。
夏姐兒很懂人色,看著大姐陰晴不定的臉色,拿起針又往布上戳,無限感慨地歎道:“要是能不長大就好嘍。”
一輩子做小孩兒就能一輩子到處玩兒。
看著小妹這樣不爭氣——主要是不想荷包太難看,張知魚教育病犯了,立刻坐在凳子上給夏姐兒講了個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小男孩,每天他也跟竹枝巷子裡所有乾完活後無所事事的小孩子一樣,走街串巷地趴在街坊門口聽夫婦拌嘴,並且企圖永遠獲得孩童的快樂,所以冥冥之中他就成了個侏儒。
夏姐兒聽得津津有味,懵懵懂懂地問:“什麼是侏儒?”
張知魚神秘地湊近她的耳朵小聲道:“就是永遠就長這麼大就不長了。”她比了個蘿卜頭的高度,又沉吟:“花妞比娘都高了,那個人還是個小孩兒。”
竹枝巷子一霸也有自己的驕傲,夏姐兒承受不起這樣永落人後的場麵,她上牙磕下牙地問:“那怎麼才能平安長大呢?”
魚姐兒抱著妹妹坐在光禿禿的老槐樹下一邊蕩秋千一邊道:“每做完一件事,小孩就能長大一點兒。”
這個好辦,夏姐兒咧嘴一笑,爽朗地道:“那我把這個荷包做好不就成了?”說著便跳下去,撿起樹根底下已經被戳得千穿百孔的布片子,開始遊走在張家各大針線高手之間,研究怎麼能把荷包繡得好看些。
在這樣雙方都很充實的生活中,日子一晃就到了五月,張大郎如願以償地成了張捕頭,手底下還有了四個小兄弟,魚姐兒也心滿意足地提前收到了一個不算太醜的胖頭魚荷包。
整個張家都喜氣洋洋。
羅家還把端午的禮往上提了三分,送給張家的粽子用的料反比自家吃的還多些,南水縣人愛吃甜,端午上也舍得用兩顆蜜棗做餡兒,隻其他人的餡兒都隻有一個棗,單給梅姐兒的是兩個,鬆散不成形,一看就知道是羅毅親手包的。
夏姐兒人小有幸嘗了一筷子,縱使她嗜甜如命,也被齁得喝了一大杯白水,末了還直歎——羅家的糖看來是真的不要錢呐。
梅姐兒卻就著白水吃得很高興。
張阿公也不知怎麼地,見著大閨女這樣兒,就想起地裡沒開花的紫茉莉道:“地裡春上隨便撒把土下去,這會兒雞都能啄兩口野菜吃了。”他老人家這會兒開始懷疑起紫茉莉的真實性,拉過孫女兒就勸:“趁著天氣還不夠熱。咱們拔了種點彆的,秋日裡還能吃回點本兒。”
“我不同意!你這是想拔了老張家的希望!”夏姐兒三個紫茉莉的實際照料人反應比魚姐兒還大些,就怕張阿公賊心不死,任它風吹雨打半夜也要爬起來看紫茉莉是不是活得好好的。
或許是這會兒的溫度與現代有所不同,六月上旬,張家地裡種的紫茉莉就開了花,深深淺淺的一片紫惹得全家老少都來圍觀。
李氏一直覺著這事兒沒譜,隻當銀子打了水漂,見著色澤豔麗的花兒,心裡一時也意動起來,道:“到時若真掙了錢,把錢給娘,娘給你留著買嫁妝。”
張阿公道:“不成,得買地。”
南水縣的地是好地,一畝得五兩銀子,就這也不是想買就買的,一戶人家不到萬不得已怎麼會賣了地?就算賣首先考慮的也是鄰居和族親,問了一圈兒若大家都不想要才輪得上外邊的人。就算有幸流落出幾畝地,裡正也不會隨意賣,土地是江南富商最大的資產,支撐著他們商行天下的壯誌雄心,也讓他們過得比官老爺還要安逸。
裡正有了可以外出的地,第一時間就會聯係這些肥商官員,若這些人再不要才能流入市麵。這樣的層層搜刮,剩下的又能是什麼好地呢?
“所以能隨便買幾百畝地的,八成都是貪官汙吏。”顧慈想起自家在姑蘇的三百畝地最後的去處瞬間恍然大悟,阮氏賣的時候還哭了一場,抱著慈姑道:“賣了地,咱們就是流民啦。”
那時顧慈還不解,家裡銀子還多呢,怎麼也算不上流民呐,阮氏就告訴他,顧教諭買來這些地花了整整十年,本想給他留做祖業傳家,賣了地再想買回來,那就難如登天。
若有天災,掙紮著活下來的人,隻要有半畝地能用,都不會往外走,顧家不得不賣了地,阮氏就毫不猶豫地帶著顧慈離開了姑蘇,車馬不停地流入了陌生的南水縣,誠然顧教諭留下的家資多,但阮氏也是農女出身,土地帶給她的安全感遠遠比鋪子和隨時會花完的銀子大得多,她一介女流,也不是有本事的人,沒有人幫忙有生之年也彆想得來一畝地。
張阿公沒買過,但他想過嘛,對這事兒早就研究,扭頭對兒子道:“張有金還有三畝地,他要賣咱們就買,落在自己人手裡,總比他敗光祖業好。”
張知魚見這會兒東西還沒出來,阿公都安排完了。就道:“重戲得在明年這會兒,紫茉莉的果兒得留一半做種呢。”
過了春,有保和丸打底,又有魚姐兒時常針灸,身體大好的慈姑說,他家的花兒也開得繁茂。阮氏見此花豔麗還挺喜歡的,已經預備再小開一處花園子來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