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郎性子素來豪爽,往日也是個十碗熱酒便入山打虎的漢子,不然也不能跟張大郎玩在一起,聞言摸了兩把肚皮,笑:“酒肉早便戒了,還等著你幾個孩子長大吃福飯,哪這般容易就死了。”
小關公公也湊過去看,見著上頭的蜈蚣疤,也心驚膽戰,還問:“如今一點不疼了?”
王大郎笑:“不妨事,就陰雨天傷口還有些酸。”
小關公公對魚姐兒刮目相看,豎起大拇指讚:“神童!”
此話險將張知魚樂暈,她剛落地就想塑造神童之名,如今這般年月過去,才迎來了第一個慧眼識珠的人,心說,小關公公,真不愧是宮裡出來的人精子!
張知魚懷揣感激,便又提議:“小仁哥,我給你紮針吧!”
愛他,就要紮他。
小關公公見著王大郎的肚皮,心頭也有個念想,便忍住害怕,將人帶到房裡,甕聲甕氣地埋頭說:“紮了彆告訴我,我怕忍不住跳起來,你家房頂就沒了。”
張知魚笑,你又不是我爹那般蠻子,如何掀得動我家的磚瓦房呢?
也是對自個兒自信太過,張知魚一時沒看出來小關公公脈裡的不對,隻當人在宮裡是個有地位的捧墨太監,手粗都是硯磨的,殊不知人早就是頂頂高手,已經返璞歸真到掃地僧的級彆,彆說張家的屋頂,就是縣太爺的屋頂,他也能給揚嘍。
隻可惜範安不讓。
張知魚取了針袋,還沒打開,小關公公就嚎上了。
肝兒一顫一顫,當下就叫夏姐兒進來給他說書,轉移下注意力。
夏姐兒個街頭霸王,肚子裡的蠻話比她吃的米還多,得意揚眉,拍胸表示,彆說轉移注意力,就是念死了也成!
小關公公看著這兩姐妹,一個要紮死他,一個要念死他,不由灰心地攤在床上。
張知魚一樂:“對,就是要放鬆。”
夏姐兒湊過去一看,停了念書的嘴,笑:“跟大姐小時候紮的豬皮一樣。”
小關公公隻想穿衣服走人,他一個大內高手,竟然在兩個小破孩跟前,破天荒地感到了一絲害怕。
張知魚一針下去,小關公公就像隻破肚河豚,彈不起來了,他能感受到針尖的進入,光想想背上的場麵,就已經腿肚子發軟。
在這兩個惡霸跟前,他就是朵小白花。
時間一久,小關公公隻把自己當成一灘爛肉,躺在床上,察覺到身體暖暖的後,甚至自暴自棄地舒服地歎氣出聲,忍不住說起了自己的心裡話。
忐忑地道:“我有個朋友,跌了一跤,沒了腿,成日家駐著拐杖走路,一把年紀了連媳婦兒都討不上。”
張知魚手下不停:“所以呢?”
小關公公:“所以,有沒有那種斷肢再生的藥。”
站在門上的顧慈正聽到這句,想想自己看的醫書道:“我隻聽過有矮子打斷骨頭再長高的。”
夏姐兒笑:“把他喊過來,看他想長多高,讓爹將骨頭打幾次,有大姐和阿公,一定能活下來。”小關公公心頭猛然湧上一股寒意。
張知魚倒沒想那麼多,她才紮完針,隻聽得斷骨增高這句,便說:“有人想斷骨再長?如果可以的話,讓他把自己過來給我瞧瞧,這不是能隨便斷的,其實也可以安個義肢。”
“什麼是義肢?”小關公公忽生求學之心。
“就是假的,好比他腿斷了,就尋材料做個腿安上去,也不影響正常走路了。”張知魚道,
那得多疼,小關公公雙目圓瞪,忙說:“不用了不用了。”
張知魚勸他,阿公是專業的。
小關公公更怕了,放了茶杯就往外溜,一連幾日都不見人。
半夜,張家房頂一道黑影飛過,小關公公眨眼就站在了屋頂上。
張家院子裡,張大郎燃了燈,快步走出來。
夏姐兒正讓大姐說故事,忽然也抖了一下道:“大姐,上頭好像有老鼠爬。”
張知魚凝神細聽,沒發現什麼動靜,想起小關公公手上的繭子,和那日紮針露出來的氣息,便哄她:“我是屬貓的,你忘了?”
夏姐兒抱著大姐歎:“年紀漸長,記性也壞了許多,連大姐屬貓都忘了。”說完,傷心地翻了個身,眼一閉就呼呼大睡。
張知魚目光沉沉,聽著夏姐兒的小呼嚕聲,心道,明兒還得讓阮嬸嬸給她們加作業,不然要成瘟豬兒了。
房頂上小關公公心頭微驚,看著張大郎房裡亮起來的燈,又聽著腳下傳來的說話聲,挑挑眉,眨眼又翻回房裡,放緩呼吸。
果然剛躺下,就感到有人翻上了屋頂,小關公公耳力極好,聽見腳步聲就知道,是張大郎站在上頭。
心說,小小的張家,儘出怪人,一個鄉野武夫這般敏銳就已經夠奇怪的,底下那個小的還在耍泥巴就能聽到大內高手的腳步聲,著實天份了得。
足足過了一刻鐘,張大郎的呼吸才慢慢遠去,小關公公此時方點燈看了信,登時大怒。
原皇帝老子叫他去抄家,鹹水縣的事傳到神京,大夥兒還當皇帝親信要造反,結果查來查去都是談知縣狗膽包天,一個人夥同水匪做下這等惡事。
範安的折子已經呈了上去,存封的田地鋪子金銀珠寶都得派個人去看著,恰巧小關公公也在,便讓他一起去抄家,順便把銀子運回京,道,彆休假了,過幾年再玩吧。
小關公公憤憤,這不又得跟範安打交道。
次日張知魚逮住機會就問他:“小關公公,你會武功吧?”
小關公公嚇了一跳,抓過魚姐兒的手摸摸道:“肉/體凡胎,成不了事兒,你怎麼知道的。”
張知魚抽了手哼哼道:“我骨頭長得不好,但我心眼子長得好。”
*拿錢買地
小關公公想到要跟範安搭夥兒共事,心頭跟吃了蒼蠅似的難受,便不想自個兒一個人去,遂在飯桌上跟張大郎道:“明兒我要去一趟鹹水縣抄姓談的家,你跟我一道走,這事兒本就有你一份功,這等美差我必帶你去。”
張大郎一向是不摻合這事的,他轄區的商家送他東西他都不收,更不會去沾這些百姓的血汗錢了,但想到回了大周鄉養病的眾鹽工,拒絕的話在心頭轉了兩下,到底應了下來。
次日兩人便風塵仆仆地坐了官船去鹹水縣,抄家這事兒,去的人多少都會被默認沾些油水,範安自己不會拿,但也不會阻止手下拿。
隻見著張大郎也拿了許多,又想起縣裡種種傳聞,心中頗有些人心不古的感受。
其實小關公公也挺吃驚的,結果一回南水縣,張大郎家都沒回就徑直去了大周鄉,將銀子給了昊老娘,讓她分給諸位還躺在床上養病的鹽工。
小關公公恍然大悟,他在內庭又不缺錢花,想想便把自己的也交了出去。雖然昊老娘不想收,但大家還真挺需要這筆銀子的,此後沒事便帶著眾娘子去大桃鄉,看顧魚姐兒的幾畝地,墾地播種,照顧紫茉莉樣樣都爭著來。
等回了張家,小關公公就沒歇住嘴,道:“那姓談的貪得這幾年,都肥成土龍了,家裡運出來的銀子都是一車一車的,還是黃金!”
水匪窩裡的財產早就在剿匪的時候被搜了上去,但裡頭也有不少好東西嘞,葡萄美酒夜光杯,應有儘有。
他還蹭了一壺,嘗著跟貢品也差不離。
竹枝巷子為聽這場戲,還給他開了專場,老老少少都聽他吹噓,上一回有些場麵的,還是張阿公說養豬的事兒。
老柳樹底下的席麵擺好了,還有人倒了杯野茶在上頭。
眾孩子鞠躬道:“先生上座。”
小關公公談性大起。
台下響聲如雷,在聽戲這方麵,大家的心都是虔誠的!
等回了家,小關公公還意猶未儘,在飯桌上又開了二場,說起範安將諸多田地鋪子都折賣,返還百姓和鹽工的事。
張知魚道:“大好事,範大人在民間要得長生牌了。”
小關公公笑:“這算什麼好事兒,比這好的多了去了。”
“哦,說說看呢。”文化人張阿公放了書,做出個側耳傾聽的模樣。
先前讓他吃飯,他都歎氣說,有書萬事足來著,這會兒可巧就有了空,專聽小關公公說話。
張知魚歎:“阿公真是太重視小關公公啦。”
這缺牙孩子,張阿公暗瞪拆台的大孫女。
小關公公笑:“你們不是想買地麼?最近正有一批地流出來。”
談家被抄家滅族。流了好多地出來,南水縣裡也有不少他著人置下的產業。如果張家要買,他可以幫忙去排個位置,不說多的,幾百畝地還是能拿出來。
田地在張阿公心裡頂得上十個兒子,瞬間便抽了雞爪瘋,眼睛都直了,跟犯了癔症似的,說話也破了音:“我要有地了?”
小關公公點頭應是。
張阿公臉色一正,起身對著東邊祖宗地便是一拜,嘴裡念念有詞,又恨不能晚生二十年,便能跟知己多處些日子。
兩人互捧一番,張阿公轉眼就問家裡要銀子,地皮都被他踩薄一層,方從全家刮了七百兩銀子出來,這差不多是張家如今所有的銀子了,隻還剩了百多兩周轉,若不是怕遇上什麼事,他能把吃飯的錢都扣下來去買地。
張家這點錢買不了多少,李氏還專門去趟顧家,又問周圍關係好的街坊,有沒有誰要買地的,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那回榮家破產,張阿公腿都走細了也沒跑到二畝地來。
好地都是成片的,隻買一點兒便隻能沾些中下的地,談知縣這個大老貪,流在南水縣的就有足有千多畝,還多是好田。
最後,顧家花兩千兩買了五百畝上等的水田。還買了個小莊子避暑用。
張家花七百兩銀子買了三百畝,上等的有兩百畝,中等的有一百畝,上等的都寫的魚姐兒的名字。還給梅姐兒留了三十畝做嫁妝,等家裡其他姑娘要嫁也一樣。
街坊裡除了徐家也沒人買,但張阿公還是悄悄給牛哥兒和大桃留了十畝中等水田。隻等著兩人成親時再送,當然如果兩孩子半途長歪了,張阿公便權當沒得此事。
這話兒他隻說給了小知音張知魚和大知音小關公公聽,不然做回好事兒還不能讓人知道,得將他活活憋死。
總之,托小關公公的福,張家從一底層小民瞬間成了小地主階級。
為了酬謝小關公公,張阿公還特意拿了一兩銀子,割了斤羊肉,親自下廚做了碗大補羊肉湯。
誠然他手藝比不上兒媳婦,但也都是精心配料,對身體好的東西,又因小關公公受不得許多補,阿公就更精心了,這肉一家子都沒吃上一塊兒,二郎都隻能嗦嗦骨頭。
夏姐兒幾個扒在桌子邊看羊肉,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小關公公雖然大方,卻是個頂護食的,捧著碗嗬嗬直笑,權作看不見幾雙狼眼,大快朵頤,吃得極為快活。
張阿公想著他又不是自家什麼人,卻幫了自家這麼些忙,自身又沒個父母兄弟,往後年紀大了還不知歇在何處,想想道:“往後你若不在宮中了,大可以家來,張家隻要有我在,永遠有你一間屋子。”
小關公公險叫說出淚來。
“沒名沒分的叫他怎麼來呢?”張大郎笑:“雖說難免占你便宜,但你若不嫌棄,自可以給魚姐兒做個叔叔,與我兄弟相稱。”
小關公公仔細看他們神色不似作偽,想想道:“我是宮裡的人,若有朝一日犯錯,難免牽連你們,再者與太監做親戚,名聲上傳出去又如何好聽呢。”
張知魚改了口,笑:“小仁叔,我們家本來就是小民,家裡也不做官,本來也沒名聲,再說為名聲活著有什麼意思呢,人得為高興活著。”
“一點大的人,日日嘴裡都這般多的道理。”李氏笑罵。
話已至此,關仁不想自己一時心熱,竟然結了這般大的緣分,他出來這一趟,在南水縣住了這些日子,本也打算年老後回這兒養老,當下便擺了香案跟張大郎做了結義兄弟。
直至夜深,小關公公嘴裡都還是滿滿的羊肉味,笑著躺在床上道:“人人都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
老天,他關仁,有家啦。
張阿公既多了個兒子又多了些許多家資,樂得都找不著北了。
連寫書都順暢了許多,先前他老人家難得卡殼,許多日連個序都不曾寫出來,急得晚上都睡不著,老臉又黑又青。
孫婆子雲,活似沒毛的烏骨雞。
得這事一刺激,張阿公靈感如躥稀,轉眼就寫了一頁紙,還請張知魚品評。
張知魚一看便忍不住反複回味,人才呢這是,還照著紙念出了聲兒:“一窮二白沒家底,春去秋來苦讀書。此生不寫一醫書,不如回家放牛去。”
張知魚看著這打油詩,忍笑忍得渾身抖動,跟抽風似的,道:“阿公,真給咱們實乾人長臉,依我看,這詩能貼保和堂尋人專人朗誦。”
張阿公老臉一紅,心知恐怕丟了醜,頓時惱羞成怒,看著張知魚道:“小猢猻,彆叫我逮著你那狐狸尾巴,到時非給你開群英唾罵會不可。”
張知魚兀自樂著,一聽這話,腳下一歪,險摔個狗吃屎,摸著懷裡的地契船契,心說,風水輪流轉,這回樂極生悲的是我小張大夫了。
作者有話要說:稍後捉蟲。寫完這章,我連夜買了螃蟹。
感謝在2022-05-1709:46:20~2022-05-1808:46: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愛多不多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3835907365瓶;5612799□□格的羽翼、Yuki20瓶;蔍涼、修秦、安靜、山水、昨夜閒潭、虎虎生威大吉大利、5200219410瓶;黑提冰、24547300、昵昵、阿珍、楊楊得億5瓶;pandaandkai、藍4瓶;一一、helen0408123、zero2瓶;52703334、絕不混吃等死、22336602、木呢、荔枝大隊長、緹媞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