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妮一愣,麵上尷尬,五妮小學都沒畢業呢,離有文化差得遠。
她訕笑一聲,慢慢放開手。
符橫雲趕緊追了上去。
徐三妮撇嘴,冷嗤“嘖”了一聲。
暗罵符橫雲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條件。
彆看運輸隊工資高,但他有兩個爹媽呢,兩頭都得孝敬。
有文化的姑娘心氣高,人家哪裡願意陪著他一起當夾心餅乾。更彆說,不管是親爹,還是養父,都沒把符橫雲當兒子看。
養大他那一家子離得遠,徐三妮隻是道聽途說了些。
不過她覺得,養了二十年的兒子說送走就送走,這心腸也真夠狠的。符橫雲剛回光明村時,那真是地地道道的城裡人呢,穿著體麵的的確良襯衣,腳踩黑色皮鞋,手上拎著兩個箱子。
雖然長相上缺了點男人該有的陽剛之氣,一看就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累贅,但徐三妮也得拍著胸脯承認,符橫雲的樣貌不夠樸實大氣,不討老人們喜歡,但對年輕姑娘們來說,還是挺有吸引力的。
那挺拔的身姿,與農村人不一般的氣質,隨便往那兒一杵,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惹得村裡姑娘和女知青們麵泛桃花,一個個春心萌動,如小鹿亂撞。
可惜,他也就一張臉能看了。
誰曉得這是個混不吝的東西呢。
光樣子好看,人一點兒也不踏實。
回來不到幾天就跟村裡那幾個好吃懶做、吹牛上天的人混到一塊去了。
一天天地公分不掙,從早到晚不見人影,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裡瞎混。明明被送回鄉下了,還梗著脖子自欺欺人。
那身讓姑娘們心動的的確良白襯衫倒成了他和村裡不可跨越的一道鴻溝。
時時刻刻提醒著對他有好感的姑娘,這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人,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又豁不出去臉麵爭取自己該得的東西,不是能搭夥過日子的好對象。
其實吧,這事要換了彆人,怎麼著兩個家總得籠絡住一個吧。
不管咋樣,他也是符大生的親兒子。
符大生又沒有彆的親兒子,養在眼前的符鐵牛是後頭老婆帶來的拖油瓶,雖然改了符姓,但總歸不是符家的血脈。徐三妮覺得,男人嘛,沒有不重血緣不重傳承的,繼子再好,也比不過親生的。
不然,符橫雲也不會被送回來了。
可惜,這對父子就是奇葩。
符橫雲也不會做人。
剛回來不跟親爹搞好關係,轉頭就把符鐵牛打得唷,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
要不是前陣子他不知托了誰的關係,給自己搞了個運輸隊的活,五妮那麼心高氣傲,也不會突然瞧上了他。
徐三妮“呸”了一聲,朝地上吐口個唾沫。
***
陳興旺家在村裡果園的另一邊。
從大隊長家過去,得爬幾個小山坡。
陳紅軍擔心出事,步子邁得急,沒刻意等江糖和符橫雲。沒想到這姑娘腳程一點不輸他,緊緊跟在後邊,除了明顯變急促的喘氣聲,沒抱怨一句。
靠譜,能吃苦。
陳紅軍對江糖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四人到陳興旺家裡時,屋外已經圍滿了看熱鬨的人。
知青們跟村民僵持不下。
一方堅持讓胡大夫接生,另一方呢,死咬著不鬆口,口口聲聲說胡大夫是男人,給人家小媳婦接生的話,小媳婦以後還見不見人了。
局勢不是一邊倒,認為哪方占理的人都有。
而當事人陳興旺呢,抱頭蹲在屋簷下,沉默不語。
聽見媳婦的哀嚎聲越來越弱,這個老實的莊稼漢一時不知該咋辦了。
“陳興旺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你看看端出來的一盆盆血水,你就想讓紅梅死是吧?”佟春眼睛赤紅,大聲怒罵。
胡寡婦聽了就要撲上去打人,“啥死不死的,哪個女人生孩子不是這樣的。人家能生,她就不能了?成了我家的媳婦,那就彆再擺城裡人的譜,你今天就算說上天,老娘也不會讓一個大男人給兒媳婦接生,真那樣我家興旺還不成了綠毛烏龜?”
人群裡有人揭她老底:“怕啥,你男人都是綠毛烏龜呢。”
胡寡婦瞪過去:“關你屁事。”
說完,死死抵住木門,就是不讓人進。
“胡寡婦,你也乾點人事吧,你兒媳婦是不是好久沒聲了,不會真不成了吧?要不,還是讓胡大夫進去看看,咋說也不能要了人家的命,是不?”
有人看不下去。
“人家說了,這錢他們自己出。”
“這是錢不錢的事嗎?你媳婦要是脫了褲衩子,光溜溜地被彆的男人看了,你能不膈應?”
幫腔那人語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扯東扯西做啥,我媳婦生娃的時候順利著呢……”
這就是男人的猥瑣心理。
江糖一來,聽見的便是這句話,胃裡被惡心得一陣翻滾。
再想到鄭紅梅在裡頭生死不知,而她的丈夫,這個懦弱的莊稼漢隻會搖頭歎氣,像複讀機一樣,不停念叨“不會出事,紅梅肯定不會有事,彆人家也這樣,都好好的……”
她就太陽穴突突地跳,積了滿腔怒火。
但江糖分得清輕重緩急。
忍了忍,強行將差點脫口而出的國罵百字精髓咽了回去。
“尹知青,我看裡頭快撐不住了,咱們這邊過去兩個人把那老太婆拖走,等胡大夫進去後,幾個男同誌守住門。”
這時候跟他們打啥嘴仗啊,爭贏爭輸都沒意義。
尹秀眉抬起頭,差點喜極而泣。
來了,大隊長來了。
她眼眶含淚,激動地點頭“嗯”了聲,側過頭跟佟春小聲說了說。
兩人二話不說,直接朝胡寡婦撲了過去,一個扭胳膊,一個抱住胡寡婦的腰,拚命把她拖離門的位置。
江糖看向一旁拎著小藥箱的大夫,鄭重道:“胡大夫,麻煩你了。”
胡大仁已經在院子裡等很久了,胡寡婦不讓進,臟的臭的什麼話都往他臉上砸,他氣得抬腳就要走。
但幾個知青又攔著,一口一個“人命關天,醫者仁心”。
簡直是左右為難。
這會兒就算江糖說了,胡大仁還是遲疑了一下,看向陳紅軍的方向。
陳紅軍一點頭,他心裡就有數了。
立馬推門進去。
胡寡婦見狀,急得厲聲大吼:“不能進去,你給我出來,老娘才沒有錢給你,我兒媳婦自己能生,不需要你們多管閒事……”
她找人看過了,鄭紅梅肚皮裡的絕對是個賠錢貨,生不下來才好咧。
至於孕婦會不會死,胡寡婦沒想過。
村裡還有人乾著活兒在地裡生的呢,屁股一撅跟母雞下蛋似的,孩子就出來了。
哪有那麼多講究。
這麼大幫知青來鬨事,就是想霍霍她手裡的錢,她才不會上當。
胡寡婦臉色蠟黃,眼窩深陷,顴骨高聳,但隱約還能看出年輕時的美貌。
見兩個女知青上手拽她,她手忙腳亂推佟春兩人,發現推不動,就故意用爪子撓,還逮著臉上撓。
尹秀眉避不開,白淨清秀的臉上瞬間多了幾條紅痕,有兩處直接被抓破皮。
她也怒了,本來拽著胡寡婦的手,狠狠在她下垂的胸脯那兒掐了幾把,疼得胡寡婦“哎喲、哎呀”連連叫喚,腿肚子直打哆嗦,差點翻死魚眼。
小賤人,下手咋這麼陰損啊。
胡寡婦痛得額角冒冷汗,偏偏還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下說出口。
隻能用尖利的嗓門哭道:“欺負人啊,知青欺負我這個老太婆了,天老爺啊,你不長眼啊,怎麼專門欺負我這孤兒寡母啊,大隊長,你說句話啊,你就讓這些二五仔知青欺負我啊?我家大根好歹跟你有親戚關係,咱才是一家人……”
陳紅軍還沒說話,他媳婦臉上神情僵了一下,立馬罵了回去。
“呸,誰跟你一家人。”
“好,不是一家人,那咱也是一個祖宗。鄉裡鄉親,你們就眼睜睜看著這些知青欺負到咱老陳家頭上?”胡寡婦淚雨漣漣,若是在年輕時想必能勾得不少人心疼,可年老色衰再做小白花姿態,除了辣眼睛還是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