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吳芳和尹秀眉打起來了,大家夥拉都拉不住。
幾個男同誌不方便把兩人分開,指望蘇丹葉和謝小蘭上前勸一勸。
蘇丹葉比起剛下鄉時成熟了不少,平時還是嬌氣得不行,但真遇上事了也曉得輕重。
隻是麵對這樣扯頭花的場景,她仍是莫可奈何。
下意識想找江糖,走了幾步才想起她一大早去縣裡農機站了,又看這混亂場麵,實在忍不住低聲咒罵吳芳缺德。
儘不乾人事。
再看謝小蘭翹著二郎腿看戲,不僅不勸,還時不時煽風點火,火上澆油。
蘇丹葉憤怒得眼珠快瞪出眼眶子了,可人家還是那副死樣子,她隻能跑去找大隊長。
大隊長彆提多煩這群不省心的知青,一聽蘇丹葉說了打起來的原因,不滿很快就積攢到了頂點,怒罵一聲:“排廢氣,噴蠍毒,姑娘家心忒黑。”
可組織上把知青交到他手裡,他就不能不管。
陳紅軍歎了口氣,火急火燎地往知青點去了。
那頭縣裡,江糖也遇到了難題。
農機站的人放她進去了,人家沒故意給她穿小鞋,非常爽快地指派了一個大師傅。
問題出就出在大師傅身上了。
農機站的小乾事人不錯,領著她到倉庫時,怕她一個小姑娘臉皮薄不會跟人打交道,還幫著介紹了一下。
可人家趙師傅完全當沒聽見。
連個眼神都懶得給。
小乾事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衝江糖笑了笑,小聲提醒:“本事大的人,脾氣都不小。不過趙師傅人其實挺好的,麵冷心熱呢,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了。”
江糖微笑著表示理解。
心說:那也得給我相處久的機會啊,眼前這狀況,可不太妙。
心裡雖然在吐槽,但江糖向來不是輕易說放棄的人,何況不試試,咋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呢。
受點冷遇就打退堂鼓的話,甭說彆人怎麼看,首先自己這關就過不了。
想要彆人指點,那學習的態度就得擺正。
所以,江糖姿態越發乖巧認真,看趙師傅似乎在指點徒弟,她便老老實實站在一旁,不驕不躁地等著。
趙師傅,名叫趙明德。
是農機站的定海神針,從省一機
退下來的。
修農用機械那是大材小用。
要說為啥到這兒?還不是因為前些年省一機也鬨革命啊,廠裡分成了兩派,趙師傅是焊聯總的,還有一派是炮轟派。
焊聯總人多勢眾,炮轟派人少式微,由於省革委會主任陳複生支持一派、打壓一派,兩派鬥爭越來越激烈,以至發生大規模武鬥,造成多次流血傷亡事件。
隨著武鬥更加頻繁,器械也跟著升級。
由開始的拳腳相踢到使用棍子長矛,發生了多次死傷事件。
蘇省有三大軍工企業,其中省一機是生產坦克、裝甲車和部分特殊型號的艦艇。
曾有多次,炮轟派開著開著坦克、裝甲車和裝有機關槍的卡車上街武裝□□示威。武鬥最嚴重的一次,焊聯總曾有十來人被當場打死。這樣的氛圍就像一頭不斷吃人的野獸,青年一輩跟著被牽扯其中。
趙師傅有一獨子,六九年時跟炮派的幾個小夥子杠上,推搡之間失足落水裡了。
那會兒大冬天啊,南方的湖麵冰層不夠厚,大家又穿著棉襖,這一跌進去不到兩分鐘,人就沉水底了。
再撈起來已經回天乏術了。
跟趙家小子打架的幾人也沒討著好,最大的那個被判了十六年,另外兩人也判了八年。
可判刑了又能咋樣啊,換不回兒子的命。
而這樣的事,在那幾年並不少見,因為武鬥革命失去親人的何止他一個呢?
趙明德媳婦早沒了,膝下就這麼一個兒子。
兒子去世後,他見廠子裡越來越亂,兩派已到了水火不容,便心灰意冷。
他對這樣的局勢感到迷茫。
明明身旁仍有同行的革命同誌,卻猶如在黑夜中踽踽獨行。
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到底是國家病了,還是人民病了?
索性借調到了縣裡。
後來收了兩個徒弟,就一直呆在農機站裡了。
一旁蹲在駕駛座下麵正在檢查發動機的年輕人是趙明德的大徒弟,郭明。
趙明德抄著手站在一旁,粗著嗓門喊道:“柴油機聲音正常不悶車,你說是啥原因造成它停車不走?”
郭明似乎有些猶豫:“……油缸內漏?”
這話一出口,瞥到師父怒目圓瞪,郭明腦門上開始滴汗了,
他一臉焦急,不確定地改了下答案:“是……是排氣出了問題?”
“你學了三年,學了個屁。我教給你的東西,你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啊?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也。”
趙師傅臉色跟黑炭一樣,簡直恨鐵不成鋼啊,他拿起一旁的竹條作勢要揍人,就聽一個清亮平和的女聲特彆篤定:“是離合器打滑燒片了對不對?”
趙明德動作稍頓,這才正眼瞧江糖:“你懂這個?”
江糖點頭:“不精通,隻是懂點皮毛。”
趙明德點了點頭,“那你來說說,怎麼就燒片了?又為啥會燒片?”
“有焦味。”江糖蹲下身,湊近探了探,聞到淡淡的焦味,她拿起扳手擰開螺絲檢查了一遍,才回答:“這是零件不匹配導致的,之前應該換過一次了,後麵換的離合器部件尺寸不對,彈簧壓力不足,離合器傳遞扭矩的能力就下降了,典型的“大馬拉小車”現象,隻要重新換成匹配的零件就可以了。”
趙明德一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