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糖腦子有瞬間宕機。
哪個江?
她很想說,她是‘三點水’的江,江山如畫的江,翻江倒海的江。
但很快,她便從怔忡中清醒過來。
“紅糖薑茶的薑。”
江糖抿著唇,頭顱低垂,長長的睫毛似鴉羽,輕輕顫動著。
全世界隻有自己知道,她不是薑糖,而是江糖。這種突如其來的孤寂感令她有片刻的軟弱。
茫茫天地,隻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她是誰,無人知,她從何處來,無人在意,以後不論她是好是壞,不論是贏得榮譽,還是引來詆毀,大家會下意識將她跟薑家人視為一體。
不會有人知道江華瑞,不會有人知道江賀國、邱淑麗……
江糖突然發現,她其實是個自私的人。
用了原身的身體,卻一點沒有替原身照顧家人的心思,明知道原身被熊孩子害死了,出於自身安危的考量,再三權衡利弊後便選擇置之不理,隻輕描淡寫幾句話美其名曰讓熊孩子未來接受社會的毒打。
而如今,她竟還不滿足。
她耿耿於懷無法光明正大說出自己的姓氏,她排斥“薑糖”這個名字,她感到茫然、失落、無助。
江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如此介意姓名,仿佛,隻有承認“江”的存在,才能讓她確信她依然是自己。
多麼狹隘啊。
外麵太陽明媚,光線斜斜照進倉庫,將每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周圍露出刺眼的白色,這讓江糖有種錯覺,她不在倉庫,沒有跟任何人說話,而是在一個虛無的空間裡,被熾烈的太陽拘著,陽光儘情地灑進她的身體,試圖將她內心不那麼磊落的角落殺菌消毒。
她困惑、她自我懷疑,幾乎控製不住劇烈跳動的心,但在說出那句話後,卻還是漸漸壓抑下來。
遊移的眸色在恍惚了幾秒後,再次變得堅定。
放下,似乎隻是一刹那的事。
江糖扯了扯嘴角,將心裡的陰霾揮散,露出最燦爛不過的笑容。
她用堅定無比的聲音重複了一遍。
“嗯,薑子牙的薑,也是紅糖薑茶的薑。”
這一刻,她似乎真正跟心底那股隱秘的執念和解了。
她好像明白了何謂頓
悟,那是一種……突然從心靈上解脫出來的感覺。
能不能在其他人麵前叫回“江糖”並不重要,隻要她心如磐石不移,永遠記得自己的目標,那便有了“江”家魂,名義上是不是“江”家人,有什麼值得介懷的呢。
她相信,若是爺爺他們知道,也會認同自己的想法。
趙明德詫異地看了薑糖一眼。
隻覺得小姑娘心思難猜得緊。
咋一會一個心情呢,方才聲音低低悶悶的,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是那般難過,好似有什麼難言之隱,下一秒就要哭出聲來。
不過眨眼功夫,又雨過天晴,樂得大白牙都露出來了。
嗐,鬨不懂。
“丫頭,你去試試看。”趙明德踹了大徒弟一個屁股蹲,嫌棄道:“傻蹲著做啥?去去去,給你師妹騰位置。”
郭明被踢了也不生氣,反倒憨厚地撓了撓頭,樂嗬嗬道:“好咧,師妹你來。”
他忘了手才擰過螺絲沾了柴油。
這不,腦門上立馬多了幾道黃褐色油漬,本就老實過頭的臉顯得更憨了,偏偏他站起身後就傻乎乎地站在一邊,真就眼睜睜看著江糖蹲下,開始一步步檢查發動機跟油箱。
趙明德見狀,氣得心臟病都快出來了,鼻孔瞬間大了兩圈。
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扳手、螺絲刀什麼的,遞一下啊,怎麼就這麼木訥呢?
趙明德下顎抽了抽,閉上眼又睜開,告誡自己,徒弟是親的,再不滿意也不能把話說重了,萬一把他的自信心整個人摧毀了怎麼辦?
最後還是沒忍住,壓抑著怒氣:“你師妹操作的時候,你就仔仔細細看著,哪裡不懂當場就問,彆傻乎乎的光看在眼睛裡,一點沒記到腦子裡。”
都教三年了,還是隻會處理最簡單的故障。
稍微複雜一點的情況,他就摸不著門路。趙明德是收了他後,才發現原來真的有人在學習上是那樣不開竅。
這樣下去,猴年馬月才能出師啊,就算農機站覺得郭明勉強能獨當一麵,趙明德也不敢放他出去。
如今有了對比,趙明德就更嫌棄了。
瞧瞧薑丫頭,比郭明小好幾歲,隻要他起個話頭,她就知道往哪方麵排查。
很明顯,理論知識是有的,不過是缺
乏實際鍛煉。
假以時日,肯定比郭明出師早。
薑糖換好零件。
拉起減壓閥,讓排氣門敞開,然後動作熟練地搖手搖。
她個子高高瘦瘦,掄手搖時,憋得脖子上青筋凸起。
小於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趙明德也是膽戰心驚,他的呼吸頻率快跟薑糖掄手搖的頻率重合在一塊了。薑糖雙手往前用力,他脖子也跟著往前伸,她收回來,趙明德身體也跟著後仰。
可以說,小姑娘掄手搖的場景太震撼人了。
但凡見過的,沒有一個不怕她被反向掄出去的。
尤其是在看到她臉色脹紅,手臂上的血管在白皙如玉的皮膚表層下存在感空前強烈後,這份擔心簡直按捺不住。
“還有力嗎?不然讓你師兄上,他雖然腦子笨一點,但一身蠻力還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