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滾燙。
溫熱從皮膚相連處傳過來,薑糖身形一震。
那熱度像有了自己的意識,順著掌心分成兩路,一路往心裡鑽,攪得她不知所措,另一路則往臉上爬,短短幾秒,略顯蒼白的膚色便浮上漫天霞色。
薑糖垂下眼,眼尾恍如拖長的鳳凰尾羽,上揚著延伸至太陽穴,清冷中透出一股子嫵媚來。
她下意識想收回手,卻被緊緊抓住。
薑糖再抽,對方卻沒有放開的想法,反倒握得更用力,就像落水的人拚命抓住眼前的浮木,小心又倔強。
將心比心,薑糖頓時心軟了。
她反手握住符橫雲的手,安慰性地拍他手背。
趁那一家三口熱熱鬨鬨沒注意到他們倆,薑糖偏首靠近符橫雲,低聲說道:“沒關係,他們對我們來說,也是外人。你不要因為外人的話而難過。”
符橫雲愣在原地。
啊?他難過?
他眼珠轉了一圈,立馬明白媳婦兒開始心疼他了,既然誤會了,不如誤會到底。
符橫雲迅速掩去臉上的不耐煩,神情倏地落寞失意起來。
為了避免媚眼拋給瞎子的慘痛結果,還特地用喑啞的嗓音悶咳一聲,等薑糖注意力徹底停留在他臉上時,符橫雲才用無比失落又無比信任的目光看著薑糖,有氣無力道:“嗯,薑同誌,我隻有你了。”
帥哥頹廢起來,簡直要人命。
薑糖心裡頓時湧起無窮的動力和保護欲。
“嗯,我們才是一家人。”
符橫雲心裡樂開花,麵上依然愁苦滿懷的可憐樣,激得薑糖忘了這廝的本性,真當他是親情受創的小寶寶,就差摟到懷裡哄一哄了。
那邊閆桂芬終於逮住符鐵牛打了一頓。
重提生活費的事。
不僅要求直接給五年,還得加錢。畢竟當初他們讓符橫雲給五十,是因為符橫雲被那邊掃地出門,就帶了幾身充門麵的衣裳和一隻手表,偏那手表他還不樂意賣。
他們如果要求高,符橫雲也拿不出錢,這拖拖拉拉的肯定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才折中要了五十。
畢竟,隻要他踏踏實實乾,每天都拿滿工分的話,年底能分百來塊。
平均攤派到每個月也就四塊多
。
攏共拿出一半給親爹,他還能留下一半,這樣不算過分吧。
看彆人家裡,哪個兒子賺了錢不是一分不留,全部交到公中。
閆桂芬覺得作為後媽,她真不算虧心的。
她心裡未嘗不在想,如果符橫雲當真孝順老符,就應該在去運輸隊上班的第一個月主動給他們加錢。
可符橫雲根本提都沒提這茬,她倒是想主動找他說說,可老符這個死人,說什麼都不乾。
一拖就拖到現在。
“……你在運輸隊每個越工資有三十多,拿出十塊你都不樂意?我知道,你爸和我沒養過你,但那是我們不願意養嗎?不是陰差陽錯搞錯了嗎。不管咋樣,大生是你爹,你有出息總不能不孝順他。鐵牛是你兄弟,你有能力咋說也得拉他一把,你……”
閆桂芬劈裡啪啦說了一大串。
聽得薑糖直蹙眉。
她鬨不懂符橫雲心裡咋想的,不好冒然開口。
再者,這父母兄弟是最難處理的關係。
或許厭惡起來時恨不得直接打死,可也會有溫情的一瞬間,大多數對家中父母不滿的人舍不得割裂家庭,願意維持親情關係,約莫就是靠著那些偶爾的感動。
隻是,薑糖更心疼他了。
符橫雲搖頭:“每個月十塊太多了,你們一下讓我拿出五年的養老費,那就是六百塊。”
閆桂芬笑容僵住,忍不住心虛。
他們起初商量的是拿個2、300就行了,可她娘家大嫂說得對,除了下定彩禮,房子總得翻新吧。
萬一鐵牛媳婦肚子爭氣,進門就懷上了,也得留一部分花在孫子身上……
這麼扒拉過去,扒拉回來,沒有四五百哪搞得定?
閆桂芬這才獅子大開口,“……這,這哪裡算多啊,彆人都說運輸隊油水多,除了明麵上的工資,你們還有彆的進項,六百塊也才一年的錢。”
才一年?
符橫雲挑眉,笑道:“是不少。”
就在閆桂芬以為他同意後,他話音一轉接著說道:“五年一起給可以啊,我在原來的數目上加五十,給你們三百,更多就彆想了,我得攢錢養媳婦兒子,至於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嘖!!”
六百他不是拿不出,但他不想養大閆桂芬的胃口。
閆桂芬還想說什
麼,被符大生拽了拽:“彆鬨了,鐵牛說得對,那家閨女要是嫌我們家條件不行,那就彆嫁了。”
“……你彆生她的氣,她就是替鐵牛著急。”
符大生乾巴巴地解釋了一句。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符橫雲相處,也不知道要怎麼稱呼他,直呼其名太生疏不像父子,但若讓他像閆桂芬那樣親昵地喊雲娃,符大生喊不出口。
薑糖聞言,心說真夠偏心的,什麼都是鐵牛說得對。那符鐵牛說話了嗎,不是抱著頭哎喲哎喲叫喚嗎?
那邊被打得滿頭是包的符鐵牛也不住點頭:“是啊,符哥,我媽那個人吧,就是……咋說,皇帝不急太監急裡麵的那個太監……哎喲哎喲,媽,你還來……?”
符橫雲點頭,神色冷淡,說不介意。
商量好明天等大隊長過去吃飯時,他當著大隊長的麵把錢給他們。
閆桂芬心裡是有點不痛快的。
六百塊變三百塊,領個錢還得找大隊長作證,這簡直是把他們當地痞流氓防。
但她小心思多,卻又很識時務。
誰讓她生了個棒槌呢,成天十裡八村的打狗網魚,要不就是跟村裡姑娘瞎胡鬨,閆桂芬打也打不服,罵也罵不聽。
這麼一來,她那些小算計全用在親兒子身上了。
看符橫雲雷厲風行,一點不拖泥帶水,她很快調整好了心情,樂嗬嗬地奔走幫忙。
剩下的碗筷桌子幾乎是閆桂芬和符鐵牛幫忙借的。
薑糖看得嘖嘖稱奇。
暗暗感慨人果然複雜得很,能屈能伸有時候也是一種大本事。
這一天,薑糖跟符橫雲家家戶戶都跑,被打趣了不知多少回,起初她臉皮薄還會臉紅,到後來已經變營業行為了,隻要被打趣調侃,她便低下頭佯裝嬌羞,讓符橫雲去應付。
次日一大早,薑糖起來了。
她將鋪蓋枕頭疊好放到尼龍口袋裡,洗漱完,蘇丹葉開始幫她化妝。
說是化妝,也就是臉上擦了蛤蜊油,嘴唇在紅紙上沾了沾,勉強弄點顏色。
蘇丹葉盯著她的臉,總覺得差了點什麼,不夠喜氣。端詳半天,拿起桌上的紅紙想給她抹點腮紅。
薑糖察覺到她的用意,趕緊跑了。
要真在臉頰上抹兩坨,還能看嗎?
那都
不叫土,叫詭異。
薑糖滿腦子裡都是靈堂上的紙紮人,慘白的臉,大紅唇,加兩團圓圓的腮紅……太瘮人了。
“……嘿,你跑啥啊?”蘇丹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嘀咕了兩句:“好歹把紅頭繩紮上啊。”
薑糖摸著垂在胸前的辮子,連連擺手:“不了不了,就這樣吧。”
她一點不想變小土妞,這年頭結婚妝已經不是複古能解釋的,也沒法說土到極致就是潮流,她是真接受無能。
可惜事與願違。
符橫雲來接親時,薑糖剛被蘇丹葉幾人摁在板凳上,編完辮子。
萬幸的是,在她的堅持下,辮子沒有被紅繩直接綁成兩條又長又硬的紅蠟燭。
而是費了點心思,將紅繩子和發絲一起編在辮子裡,在添了喜氣的同時也顯得幾分新奇。
八點半左右,符橫雲開著拖拉機來了。
車鬥裡還坐著兩個來幫忙搬東西的小夥子。
薑糖看著有點兒麵生。
符橫雲道:“何昶樺,鄧旭。”
“本來想借運輸隊裡的車,又怕你嫌張揚,思來想去換了這個。”符橫雲拍拍拖拉機車頭的大紅花,“東西收拾好了嗎?我去搬。”
許庚和宋虎幾人起初還想給他個下馬威,刁難刁難他。
可剛開口,符橫雲就把身後的兩個人推過來應付他們,他自己則跑薑糖屋裡搬東西去了,偏偏薑糖這個新娘子笑意盈盈,跟前跟後,根本沒想到要配合他們。
新娘不給力,他們能咋辦?
初戰滑鐵盧。
“沒了?”符橫雲一手提著尼龍袋,另一隻拎著盆跟木桶。